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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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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什么事了?”他关切地问。 林达海在白蕙心目中是位慈祥长者,深得她信任。这时白蕙有多少话想向他倾诉,可她不知怎么说好。说西平同意与继珍结婚吗?那关她白蕙什么事?说西平负了她,自己被甩了吗?姑娘的矜持使她说不出。何况西平又何尝允诺过她什么?终于千头万绪化成一声长叹。 “不是你妈妈的病吧?”林达海焦急地问,“我昨天还给仁济医院打过电话,他们说情况基本稳定,没什么变化,难道今天……” “不,妈妈很好。”白蕙赶忙回答。 “那,是学校里遇到什么麻烦了?是不是……钱的问题?” “不,学校里一切都好,经济上也没任何问题。” “那你是怎么啦?” 这个诚实的姑娘不想编出一套谎话来搪塞这位真正关心自己的人。她轻轻摇摇头,说:“没什么,”一面带着恳求的神情看着林达海,希望他不要再追问了。 林达海领会了白蕙的意思。他很不放心地说:“天黑了,这儿又比较偏僻,我送送你吧。你回丁家吗?” “不,我……不回丁家。” “回你自己家去?” “也不,”回到家,不也是我子然一身吗?她想,便茫然而无力地说:“我,还想再走走。” 林达海沉思一下,便爽快地拍拍白蕙的肩说:“那好,请你帮个忙。陪我去看一个病人,就在这儿附近。看完后我们一路回家。” 他们向右转弯,走了一小段路,眼前就出现了一条淌着污水的河滨。那水墨黑墨黑,有的地方却是靛青深蓝,一口粗大的水泥管子,正张着大嘴向河里吐着污水呢。河滨中淤积着泥沙垃圾,一股强烈的臭味扑鼻而来。 白蕙在上海生活了二十年,可从未到过这种地方。河滨两旁挤满各种各样破旧矮小的木板房、草棚,有的房子甚至用硬纸板搭成。穿得破破烂烂的大人和孩子们在这里进进出出。有的人家在生煤炉,引火纸和木柴冒着呛人的浓烟。 林达海再不问白蕙任何问题,也好象完全不注意白蕙的消沉和缄默。他不断地向白蕙介绍着这一带地方:“这里也是一个世界啊。白小姐,没想到吧,十里洋场的大上海,竟还有这样的地方。不少人祖祖辈辈就在这条臭水滨旁吃、住、生老病死、繁衍后代。现在天气转凉还稍好一些,春、夏两季,这里常常发作各种传染病,瘟疫一来就死去一大批。死人用条芦席一裹,就草草埋在附近的荒郊野地里。于是又引发更大更凶的时疫。” “政府怎么也不来管管?”白蕙问。 “住在这儿的都是上海最穷、最没有地位的人。在政府官员眼中,他们大概连人都算不上,有谁来管他们?我今天要去的那家,男的原来在机器厂当小工,被机器轧断了腿,厂里什么都不管,把他一脚踢出门。成了残废无处找事做,只好靠拣破烂为生,老婆得了鼓胀病,恐怕命都难保。家中还有三个未成年的孩子……” 他们钻进一个低矮的草棚。借着棚外尚未完全收敛的天色,白蕙看到棚子一角放着一张木板床,病人就裹在床上的一堆破棉絮里。 一个男子和三个衣衫槛楼、面黄肌瘦的孩子每人捧着一个大碗,正围着一张破方桌,希里呼嘻地喝着稀饭。棚子的另一个角落堆满废纸、破布和空油瓶之类的破烂。真不敢想象,一家五口就天天与一大堆垃圾生活在一个空间。 见到林达海进来,那个男人拄着拐杖从桌旁站起,招呼着,一面好奇地打量白蕙。 材达海向他简单介绍了白蕙,问:“吃晚饭哪?” 那男人说:“哪里是晚饭。今天走得远了些,中午没回来,两顿并一顿了。” 白蕙看一下孩子们的碗,里面全是青菜帮子,只有很少几颗米粒。 林达海从包里拿出注射器,准备给病人打针。 屋里暗得很,那男人抖抖索索地点亮了油灯。 林达海俯身问病人:“这两天觉得怎么样?” “好,好多了,医生,谢谢……”病人的声音微弱而无力。 白蕙凑近一看,吓了一跳。只见那女人脸色发黑,脸颊凹陷,正在接受注射的手臂细得象芦柴棒,但肚子却鼓得老大,隔着破棉絮都看得清清楚楚。 收拾好注射器,林达海又从包里拿出两罐奶粉,对那男人说:“天气凉了,要当心。奶粉给她冲着吃。千万不能再让她感冒。” “林医生,不能……”那男人忙推辞,不肯要奶粉。他哽咽着说:“你白给看病、拿药,还要给东西,叫我,怎么报答……。 林达海沉痛地拍拍男子的肩,轻轻说了句什么,那男子才点点头,不再推辞。 看着这一切,白蕙鼻子发酸。同样是人,同住在上海,为什么他们竟这样苦?她再回头看看那三个孩子,他们早已把粥喝得精光,正瞪大眼睛看着屋里的这一幕。 白蕙把口袋里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趁林达海跟那家人告别时,悄悄放在床上。 林达海其实是看到的。他深知白蕙这点钱来之不易,还要维持母女俩的生活。他想阻止,但再一转念,终于没出声。 白蕙跟着林达海又走了几家。情况都与第一家差不多,有的还更困难些。白蕙很为自己无能力再帮助这些人而难过。 她只觉得心头越来越沉重,几乎快要透不过气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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