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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成人之后,她又曾到法国住过三年。那时她刚刚和丁文健结婚,小夫妇俩根据方丹父亲方汝亭的安排,赴法国度蜜月。方汝亭还让乘龙快婿在方氏产业的法国分公司担任协理,以便他广交朋友,熟悉业务,将来好继承他的事业。方丹的上面原本还有一个哥哥,谁知享寿不永,幼年夭折。方丹之母又在分娩方丹时得产褥热而死。方汝亭讨过一房姨太太,但未能生育,从此绝了延嗣的希望,遂把全副心思集中在爱女身上,而丁文健正是他亲自遴选的佳婿。

  方丹二次居留巴黎,并在那里生下西平。作为一个少妇,她的社交范围不但没有缩小,反而愈益宽广。她的美貌、她的资质、她的教养、她的热情好客的性格,都使她不仅在巴黎的华人圈子里享有很高声誉,而且也极受法国上层社会的青睐。丁文健是初到巴黎,之所以很快便站住脚跟并把事业弄得颇有气象,得力于方丹的帮助,可谓非浅。若不是几年后方汝亭患脑溢血突然中风,方丹绝不会随丁文健匆匆回国。

  然而,自那次回国,并按照方汝亭的遗嘱同丁文健一起搬回上海西摩路82号方宅(后改为丁宅)以后,光阴荏苒,一晃就是二十多年,方丹竟再没有机会来到法国。当她在常年平凡的生活中感到无聊烦闷、抑郁寡欢之际,每每不由得忆起当年在巴黎的生活,忆起自己无忧无虑的终年快乐时光。

  这次随丁文健重赴巴黎,开头几天,她是那样地兴奋。拜会故交,结识新友,虽然十分繁忙,她还是独目一人把当年的游踪重访一遍。堪称世界艺术宝库的卢浮宫,当年逛得烂熟的香谢丽榭大街、风光宜人的塞纳河畔,现在又一再留下她的足迹。

  可是,当最初的兴奋消退,方丹发现,这次重返巴黎,自己的心情已与从前大不一样——虽然当年的女友们都惊叹她的容貌身段几乎毫无变化,而且多了一种成熟美,更显出了她的魅力。她开始常常独自闷坐,一支又一支地接着吸烟,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心事。

  文健是一个不知疲倦的事业家,并不过细地了解妻子心灵深处的变化。方丹也懒得同他说,几十年来就这么过的,现在还说什么?

  两天前,方丹收到蒋继珍从上海寄来的一封信。打这之后,她的心情更由郁闷转向烦躁。

  久久潜藏在心头的往事,两个几乎重迭为一的人影,以及对于上海家中尤其是儿子西平现状的关切,使她恨不得立刻返回家中。她必须去看一看。她要运用自己的力量和影响来改变那信上报告的一切,倘若那信所报告的情况属实的话。

  可是不行啊,方丹必须耐心等待。她这次来巴黎可不是来度蜜月的,不是来旅行的,她是为恒通公司巴黎时装展览中心的揭幕而来,她是作为丁氏企业的第一大人,为事业的开拓与发展而来,哪能说走就走呢?

  好在展览中心揭幕的准备工作已一切就绪,揭幕仪式的日子已经定了,就是这个周末。仪式和招待会要延续一整天,虽有各部门负责人的协助,丁文健和方丹作为主人夫妇,无疑将是整个活动的主角。这一天也将是丁文健夫妇赴法以来最风光的一天,将是前此一个月光景各种工作的高潮和终结。

  也好,过了高潮,我也就可以卸装下台了。方丹一面将自己埋在缓绕的烟雾之中,一面默默地想。

  恒通公司巴黎时装展览中心设在靠近市中心一条热闹的马路上。

  揭幕这一天从早上十点到晚上九点,整整十一个小时,来祝贺的,来参观的,来接洽第一批生意的,以及闻讯赶来采访的新闻记者、各大时装杂志的编辑们络绎不绝,蜂拥而至。来客的汽车几乎停满一条街,惊动得警察局临时给这里加派了人员。

  展览中心门口和门厅里挂满丝绸的彩带,陈放着许多敬贺开张的花篮。几个侍者彬彬有礼地站在门口,根据需要,或将客人引进正在举行招待会的中央大厅,或将客人直接领到各展室参观。

  十一点钟,法国新任商业部长偕夫人来到展览中心。部长光临,当然是天大的面子,而其中的奥秘全在于这位部长的夫人小时候曾和方丹在同一所贵族学校念书,两人同学六年,感情甚好。这次方丹一到法国就拜会了她,所以今天她特地拉着丈夫前来捧场。

  侍者把部长偕夫人来到的消息报进去,丁文健、方丹夫妇立刻迎将出夹。部长、部长夫人和拥在他们身后的一群记者在进入中央大厅的台阶上,与丁氏夫妇相遇了。

  “哦,亲爱的方丹,你今天实在太漂亮了!”

  部长太太第一个高声叫起来。这一声就象突然打亮的水银聚光灯似的,立刻突出了方丹的地位,使她显得愈益光彩夺目。周围立刻腾起一片啧啧的称奇声。

  并不是部长太太缺少教养,大惊小怪,也不是因为她和方丹友谊深厚,有意恭维,方丹今天确实打扮得不同凡响。

  一件裁剪得极其合身的浅蓝色缎质高领长袖旗袍,将方丹全身完美的曲线毫无遗憾地衬托出来。一根深蓝色的缎带,将她精心梳理过的长发松松绾住,使它们极富浪漫气息。并与她脚上穿的那双蓝色高跟皮鞋很相配。这样,她整个人就成了一件精心设计的艺术品。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她旗袍上那一片闪烁着粉红色光彩含苞欲放的花,这些花布置得错落有致,在它们中间虽无枝干相连,却令观众感到枝干的存在。

  “太太,请允许我重复我太太对你的赞美,你今天确实漂亮。”部长先生在跟方丹握手时,热情地说。

  “谢谢,”方丹微笑着回答。

  “据我所知,你衣服上绣的这些美丽的花,似乎叫广玉兰?”部长很有兴趣地问。

  “是的,”方丹笑道,“这种花在中国有好多名字,叫木笔,又叫辛夷,或者叫王兰。”

  “那么,恕我冒昧,这种花好象应该是纯白色的,不是吗?”

  问这句话的是《巴黎时报》的名记者弗朗索瓦·莱克,此人一向自恃博学,性喜挑剔,而且素来特别小视东方民族。

  是啊,原该是白色的花,为什么绣成了鲜艳的粉红色呢?这确实是一个有分量的问题。但它也给了丁氏夫妇一个介绍公司产品的大好机会。

  方丹胸有成竹地向部长、莱克以及周围的一群人说:“我的衣服和各位马上要看到的许多时装,都是恒通公司最新的独家设计。从用料到图案、配色,全部工艺都有自己的独特之处。部长先生和各位先生如果有兴趣,我丈夫待会儿的解释或许能使诸位满意。”

  方丹说完,伸手示意,请各位客人历阶而上,步入大厅。

  招待会进行得正酣,所有的客人都找到了自己的谈伴。连部长夫妇的来到也没有引起更多的注意。

  方丹陪部长太太走向一群衣着华丽的女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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