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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她帮着亦寒把篮子里一包包的东西拿出来,有卤蛋,烧鸡,烤肉,竟然还有一包干炸黄鱼。

  “嗬,这么多好东西!我都要流口水啦!”亦寒高声大叫。

  风荷也兴高采烈地说:“我们把东西拿到楼上的大房间去吃,如何?那里阳光充足,景色好,推开后窗,就能摸到后院那棵白果树的枝干。”

  话刚出口,她就被自己的话吓住了。她的脸色倏地变白,白得近乎透明,但那双眸子却是漆黑的,露出恐怖的神色。

  “亦寒,我怎么啦?楼上真有个大房间吗?我怎么会知道……我从未去过……”

  这也正是亦寒想问的话呀!别说风荷,连亦寒自己也好久没上过搂了。风荷上次来时,只到过这个客厅。今天是第二次来,也只是看了前院的天井和楼下几个房间。她怎会知道楼上的房间,甚至还知道后院那棵白果树?

  “后院真有白果树吗?”风荷紧张地问。

  “是的,”亦寒回答。

  风荷咬住那变得毫无血色的下唇,颤颤地又问:“在楼上的大房间里,真能摸到白果树的枝干?”

  “是的,”亦寒还是这两个字的回答。

  “难道上一次来这里时,我在梦游中上过二楼?”风荷的声音如梦呓。

  亦寒迟疑了一下,然后下决心似地说:“只是这一棵枝干能伸进二楼窗户的白果树,十年前就被雷劈断,现在只剩下树桩了。”

  风荷的脸色渐渐地由白变青……

  叶太太刚走上二楼的雅座,就看到亦寒已从一张小圆桌旁欠起身,在向她招呼。

  下午时分,正是西菜社生意清淡的时候,楼上雅座更是寥无几人。

  叶太太在亦寒对面坐下。戴领结、穿西装的侍者马上就礼貌地端上了滚烫的咖啡和几碟点心。

  “叶太太,我……”

  不等亦寒说下去,叶太太已竖起一根手指,笑着说:“该改口叫我伯母了吧?”

  亦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叫了声:“伯母。”

  沉吟了一会,他才接着说:“今天麻烦你跑一趟,是因为,我有些话想问问伯母。”

  叶太太点点头。她当然知道,亦寒明天就要动身去广州,今天下午还匆匆约她出来,肯定是有什么事情。

  她认真地凝视着亦寒,准备听他说下去。

  看到叶太太那坦诚、鼓励的眼光,如果说亦寒原先还有一丝顾虑的话,现在也已打消了。他决定开诚布公地转入谈话的主题。

  “伯母,我想知道,凤荷的亲生父母究竟是谁?”

  “风荷也问过这个问题,但我们确实不知道,”叶太太毫不迟疑地回答道,“十五年前,我们曾寻找过她的父母。但毫无线索。虽然我们爱风荷如同亲生女儿,简直不敢想象她有一天会离开我们,但是,我们也真诚地希望她能与自己的生身父母团聚。”

  亦寒明了伯奇夫妇的为人,他毫不怀疑叶太太讲的是真话。

  “那么说,风荷是你们从育婴堂里抱回的弃婴?”

  叶太太摇了摇头。

  “那她究竟是怎样进入你们家庭的呢?”亦寒不解地问。

  叶太太没有马上回答。她缓缓地用小勺搅动着杯里的咖啡,突然提了个不着边际的问题:“亦寒,你读过周邦彦的一首以‘燎沉香’三个字开头的词吗?”

  “燎沉香,消溽暑……”这不是周邦彦有名的《苏幕遮》词吗?亦寒虽非攻文之士,但出于兴趣,倒也读过不少家中所藏的旧书,这首词便在他所读的范围之内。

  他答道:“这首词我读过。而且我猜风荷的名字就是取自词中的一句,对吗?”

  “你能背诵这首词吗?”叶太太又问。

  这首与风荷名字有关的词,亦寒最近还念过,当然记得很熟。于是,他呷了口咖啡,放下杯子,曼声吟诵道:燎沉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千宿雨,水面清圆,——一风荷举。

  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随着亦寒的吟诵声,叶太太两眼闪现出泪花,她的思绪飘向了十五年前……

  那是一个炎热而潮湿的夏季。昨夜一场大雷阵雨后,清晨总算放晴,空气显得近日来少有的凉爽、清新,楼前花园里一片鸟语花香。

  令超刚上中学,每天照例由伯奇的车把他带到学校,然后怕奇再去银行。这几天令超正在期末大考,早上他匆匆扒了几口早饭,就催促父亲赶快动身。

  见父亲终于作好了出门的准备,提起公文包,令超手里挥动着书包,一路跑着去开大门。

  忽然,门外响起了他惊讶的叫声:“爸爸,妈,快来!快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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