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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泪水模糊了风荷的双眼,她感到身后亦寒那有力的臂膊。轻轻扶着她的腰,给了她支撑的力量。

  这时,风荷远远地看到,哥哥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字条,低头去看。

  ——呵,这就是我给他的,让他在船开之后才能打开看的那张字条。

  那上面写着:“哥哥,我爱你!你将永远拥有我这个妹妹。”

  哥哥拿着字条的手高高举起来了,他在喊着什么。可是太远了,什么也听不见了。

  打从坐上亦寒的汽车,风荷就不怎么说话。

  车子越驶近夏亦寒的家,风荷就越沉默。

  陷于热恋之中的少女,大概总免不了会憧憬婚后的幸福,梦想着当恋人变成自己的丈夫,当自己由闺女变成新娘以后,新的生活会多么美丽而灿烂。这时,她们往往不会想到,未来的生活将会多么艰辛、多么平淡。即使想到,也总是满怀着自信去迎接它。

  她们当然更不会想到,在走到婚坛上去接受祝福之前,还会有多少必不可少的磨难。

  俗语说,再丑的媳妇也要见公婆。

  尽管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中国,文化程度较高的男女,已经习惯于一定程度的自由恋爱,但在他们双方已经相中了,谈妥了,甚至海誓山盟了之后,在正式定下关系之前,面见各自的家长,却依然是无可逾越的一道手续。

  夏亦寒早已和叶伯奇夫妇相熟,这一关自然而然地过了。现在轮到风荷,她终于到了必须面见未来的婆婆的时候了。

  这将是多么难堪,多么尴尬的场面呵。自己将被人用审视的目光,从头到脚细细打量,被人询问这,询问那,既像是通过一场考试,又像是充当了一件被人挑选的物件。

  亦寒反反复复地介绍过他的母亲。他说,她性格温和而善良,对人从不疾言厉色。你想,她能同自家的佣人大阿姨那样相处,简直亲同姐妹一般。她能将无亲无故的绣莲养在家中多少年,还出钱让她上医科大学。这都要怎样的肚量,怎样的胸怀啊!

  妈妈也多次鼓励过她,给她打气。

  虽然如此,现在,风荷坐在汽车驾驶座旁,还是不由得紧张,不由得忐忑不安。

  亦寒从侧面打量着风荷,那凝如玉脂的脸上竟没有一丝笑容。

  “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高兴?”他轻声问。

  “不,我没有不高兴,只是有点儿害怕,”风荷转过脸来,亦寒看到她眼中的神色严肃而忧郁,“我很担心,我是那样无知,那样笨,你妈妈要是不喜欢我呢?”

  原来因为这,真是个既可爱又可怜的小姑娘!

  亦寒笑了,他用一只手扶着驾驶盘,另一只手伸过去。紧紧地捏了捏风荷放在膝上的小手说:“我再一次给你打保票,妈妈一定喜欢你。你不知道你有多可爱!而且她知道我有多爱你,她是世上最好的妈妈。”

  “你很爱你的母亲,是吗?”

  “是的,很爱。”亦寒沉吟着说,“她年轻时吃过很多苦。记得我和你提起过,她原本是夏家的一个丫头,我父亲收她做了二房,并且有了我。但就是那样,她也无法改变下人的身份,我大妈根本不承认我,从不许我踏进夏家大门。一直到她死后,我妈妈才总算有了太太的名份,我们母子也才得以团聚。那时,我已经十岁了。”

  “风荷抚摸着亦寒的手背,心疼地说:“你小时候一定很苦,是吗?”

  “我住在外婆家,舅舅待我很好。他没有成家,没有孩子,所以一心一意全投在我身上。但随着我渐渐长大,渐渐懂事,总有一种被遗弃的孤儿的感觉。妈妈也为这一点而一直深深内疚。如果她知道你的身世,一定会更加疼你。”

  “算了,我的事就别提了,”风荷淡淡地说。

  这是叶太太特意关照的。她强调,关于风荷是养女的事,除了夏亦寒外,不必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亦寒的母亲。因为实际上,她从来就把风荷当亲生女儿看待,将来也永远如此,所以,这个话题就不要再提起了。

  风荷和亦寒尊重叶太太的意见。对于自己不明白的来历,风荷曾反反复复追想过。她为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而痛苦。可是,既然毫无线索,毫无头绪,那么,就让那谜一样的过去永远沉埋,永远消失吧!而亦寒也决心不去触动风荷心上的创疤。

  车子已拐到古拔路上,亦寒告诉风荷说:“前面那条弄堂就到了。”

  风荷在座位上局促不安地扭动一下。

  亦寒感到她又有点儿紧张起来,故作夸张地嗅了一下鼻于,轻松地逗趣道:“唔,我都闻到大阿姨烧的栗子鸡的香味了!”

  今天一早,文玉和菊仙就忙开了。

  季文玉的心情也很矛盾而忐忑。她觉得,在她的处境上,真是太为难了。

  儿子已经表示,非风荷不娶。这个犟脾气,是决不会改口的,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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