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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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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良两只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如果不是拼命抑制,他那粗大的拳头早揍在那满嘴喷粪的雌老虎脸上了。他看看文玉,文玉双泪直流,他心疼得犹如刀绞。他又看看夏中范,那副狗熊样子让他咬牙切齿、不屑一顾。 客厅里,只有七岁的夏亦寒头脑最清醒。他抓住文良的手,镇定地说:“舅舅,我们回家去。” 然后,不是文良领着他,而是他牵着舅舅,像个大人那样,身板挺得直直的,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客厅。 祭祖仪式冗长而烦琐,一直闹腾到很晚。事儿一完,文玉就回去锁上自己的房门。等夏中范送毕客人来睡觉时,她早熄了灯,而且不管他怎么敲、怎么求情,就是不放他进屋。 以后几天,她也很少搭理夏中范。夏中范自知理亏,又无可奈何,便也沉默寡言,成天紧锁着眉头。只有严氏暗中好笑,独自在心中庆祝自己的又一次胜利。 就这样僵持了一周。夏中范突然宣布,他在南洋有笔生意,要出门较长一段时间。他悄悄留下一笔钱给文玉,又去徐家汇看了看亦寒,就离开了上海。 夏中范走后,文玉的日子更难过了。严氏总是没事找事,指桑骂槐。文玉实在忍无可忍也跟她吵过几回,可是,这改变不了根本的局面,严氏总是“大”的,文玉总是“小”的。严氏唯一不争气的是她的身体,她的病愈来愈重,一天下床的时间不如在床上的时间多,有时竟一连几天不起床。可是,她躺在床上照样作威作福,许多事情不要季妈,而偏要文玉去做,摆出一一付你是“小”的,就得服侍我的架势,好象时刻在提醒文玉:别忘了你本是我的丫头! 有一次文玉回徐家汇看孩子,母亲对她说:“玉儿,本来老爷在家,我不赞成你回来住。现在,既然老爷出门了,你就来和我们同住吧,何必天天看那女人的脸色。” 文玉这回却坚定地摇摇头,说:“娘,这些年我可算看清了太太的心思,她恨不得把我赶出夏家,恨不得我死。我偏不让她称心!现在,那儿就是我的家,我偏不走。” 看着母亲满脸忧虑的神色,她又劝慰说:“娘,你放心,有菊仙姐在,我们俩有伴,太太也不敢拿我怎么样的。” 自从祭祖那天后,严氏也一直在心中盘算着一件事。 她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姐妹。母亲也已病故,如今乡下只剩老父亲一个人。她的父亲严华堂是家乡严氏家族的族长,在当地颇有势力。因此,几年前,当严氏对自己的生育能力完全绝望后,就要父亲在老家帮她物色一个本族的侄子由她领养。但严华堂来信说,这事有些麻烦,他们严氏家族男丁不旺,男孩家家金贵,很难找到合适的。 这事儿就拖下来了。祭祖那天,严氏见到夏亦寒,突然感到一种威胁已迫在眉睫。她仿佛看到自己的家产(她从来认为夏家是靠她严家才发达起来,夏家的一切都应算是她严家的)不久以后就要落到夏亦寒手中了,这是她决不允许的。看来,领养一个属于她的孩子来继承家产,已不能再拖延了。 于是,一封快信寄往苏州乡下。她再次要求父亲赶快帮她找一个严氏本家的孩子送到上海,没有男孩,女孩也行。 严家塘距苏州市大约二、三十里,村里人家大部分姓严,由此得名。据说严家祖上出过不止一个翰林,也放过道台,做过县尊,曾有过十分显赫的时期。但近年来却不可收拾地沦落了。上海、苏浙一带城市兴起,商贸发达,族中男子弃文经商的越来越多,再不把代代相传的祖上基业看重,稍有点本事,谁不想往外飞?加上江北连年逃难来的农户落地生根的倒不少。相形之下,严氏家族的势力是越来越薄弱了。 夏太太严氏的父亲严华堂从三十多岁起就继承父亲充当了族长。他眼看族中的青壮年被外边世界的繁华新颖所吸引,纷纷远去,弄得严氏家族只剩下些老少孤寡,显出一副颓败垂亡的景象,却无回天之力,其心中的痛苦可想而知。 严华堂常独自怨恨上天对严氏家族过于苛待。最要命的是族中男丁不旺。拿自己这家来说,三代单传,到了他,更是除一个独养女儿外,竟然无得子之福。 为了求得子嗣,他和他的老婆什么事儿没干过?菩萨也拜了,签也求了,多难吃的药也喝了,到头来还是膝下空空。没有办法,只好把女儿当男孩养,寄希望于未来的外孙吧。 女儿远嫁上海,他拿出不少家产作陪嫁,一手帮女婿开了几爿店。说实在的,这其实也是他的梦想。如果他不是独子,没有接替父亲做什么族长,他也早就仿效那些叔伯兄弟和本家子侄们,离开这个令他厌烦的小乡村了。 不幸的是,自己的宝贝女儿比她妈还不争气,不但连个丫头也生不出,而且竟连一次象征性的“有喜”都没有过。这成了严华堂的一块难以言传的心病,每念及此;便郁郁不乐,摇头长叹。 两年前,老婆病故,偌大一座宅子,除了一男一女两个帮佣的长工外,就只剩他孤身一人。身体一年不如一年,生活了无意趣。也曾起过到上海和女儿女婿同住的念头,又怕族里人笑话他是到女儿那儿寄居。想来想去,他只得认命,准备老死在这困了他一辈子的家乡。 这阵子严华堂的咳嗽气喘犯了,成夜不能躺卧,不能入眠,只好斜倚在床榻上呼哧呼哧喘气。那天,他让长工阿庚到十里路外小镇上请来一位当地有名的中医,吃了几副药后,这两天才觉精神稍好一些。 午饭时喝了一小碗粥,严华堂正半躺在床上养神,阿庚拿了封信进来。一看信封,就知道是女儿寄来的,他从床上爬起来,抖抖地用剪刀开了封,抽出信纸细读,原来是女儿决心领养一个孩子,要他赶快在族里物色一个,没有男孩,丫头也行。 严华堂颓然叹气,躺回床上,信纸却仍捏在手上。他微微阖上眼皮,在脑中把还留在本乡的同族,象过筛子似地一户一户过了一遍。没有啊,实在没有合适的啊!他觉得女儿给他出了个大难题。 蓦地,一个小女孩的身影在他脑海中一闪。 那是两个月前吧,本家侄儿喜官的寡妇春芹发病死了。因为是个死绝户,他以族长身分去点收房产,才知道他们留下了一个女孩,不过三岁左右,倒长得蛮讨人喜欢的。这个无根无绊的孩子,不是正合女儿的要求吗?想到这里,严华堂一挺身子,叫道:“阿庚、阿庚!” “老爷,有什么吩咐?”阿庚匆匆跑了进来。 “两个月前,死了的那个绣娘春芹,她那个小女孩叫什么名字?” 阿庚没想到老爷会问起她,愣了愣,才迟迟疑疑地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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