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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在流苏树下,罗映雪停下了脚步,回头呆望哥哥渐行渐远的背影,泪水不争气地成串滑落。她明白,她和哥哥之间已多了一道没有办法跨越的界限——有着水漾的过去被封在界限的那一端;而有着水漾的未来,不知会遗落在何方。

  大一新生无论在系上、社团里都万般受宠。和颜悦色的学长姊不时嘘寒问暖,生怕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当然,绝大部分的目的都是为了从年幼无知的新鲜人身上榨取经费。

  罗映雪一连数天接到一位自称是南友会学妹的电话,殷勤请她参加迎新茶会。她晓得已经大四的罗映韬不可能在那种场合出现,因而放心地到会场晃晃。

  迎新茶会上,有不少男生虎视耽耽地寻找目标,自然也有很多女生尽情展现她们的魅力。罗映雪只随便穿了件棉质T恤和运动裤,在一堆光鲜亮丽的女孩间并不起眼,连一个过来招呼一下的学长姊都没有,她只好百无聊赖地在角落里的一张空椅子坐下,觉得自己被那位热情的学姊骗了。

  她坐下后,突然看到隔壁坐的竟是她国中同班三年的同学,吓了她好大一跳。

  “嗨,桑小娴。”

  在桑小娴面前,她从来不敢放肆,本来习惯拍拍别人肩膀表示友善的手也硬生生地在半空中缩回来。桑小娴堪称广达中学继罗映韬之后的金字招牌,她以第三类组的榜首考上T大医学系,成了校方今年招生的宣传重点。巧的是,她和罗映韬都生了一张明星脸,为广达中学的招生简介增色不少。而他们两个,一个是社会组的榜首,一个是自然组的榜首,中学六年都就读同一所学校且未上过补习班,洋洋得意的校长因此大言不惭地宣称广达的师资不论在文科、理科方面皆是全台湾第一,嚣张的程度让罗映雪都深感羞愧。

  桑小娴也很惊讶,愣了会儿才济出一丝生涩的笑容。

  罗映雪和桑小娴同班了三年,却谈不上有什么交情。此刻,在闹烘烘的气氛下,横亘在她们之间的沉默格外显得突兀,时间一久,罗映雪不免感到有点不自在。

  “啊,我看到一个高中同学了,我过去打一下招呼。”她结结巴巴地道,比着远处一个短发女孩,心里明白桑小娴一定一眼就看穿这是她的借口,但两个人相对无言实在尴尬,她主动求去,或许桑小娴也松了一口气吧。

  “喂……”桑小娴欲言又止地叫住她。

  她颇为惊诧地回头,无言地询问她的用意。

  桑小娴又犹豫了会儿,不知如何把话说出口。这时,一个高大斯文的男孩子朝她们走过来,成熟稳重的姿态迥异于一般的毛头小子。

  罗映雪认得他,他们两个还挺“有缘”的。他是她在系上的直属学长,也是南友会的会长,而最不幸的一点是他姓曹。

  “你是罗映雪吧?”曹静言明明确定她的身分,但今天是两人初次交谈,是以他仍用礼貌的疑问句作为开场白。“苇杭托我拿给你的。”他将一个精致的纸袋交到她手上。

  说到他这个弟弟,到南非三年,其实已和他生疏许多。一个多月前,他看了系上新生的名单后,忍不住打越洋电话戏弄他。

  “苇杭啊,我今年收了一个很可爱的小学妹喔。”

  “我叫妈来听,她可能比较有兴趣。”曹苇杭闷闷地回了句。对于老哥、老姊当年陷害他离开台湾的事,他至今仍耿耿于怀,老哥一提到“台湾可爱的女生”更触痛了他的伤心处。

  “那个小学妹叫作罗映雪,我一直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可是又记不得在哪里听过……”事实上,老妈八月初就千叮万嘱地要他去查查小弟的心上人考上了什么学校,谁晓得事情会那么凑巧呢?

  “映雪?!”曹苇杭惊叫一声后,态度马上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话题猛绕着他的校园生活转,教他哭笑不得。

  罗映雪打开袋口,好奇地翻了翻。纸袋里是一件手工刺绣的背心和一件同花色的长裙,带着浓浓的民族风味,大概是曹苇杭在南非买的吧。

  “你是桑小娴吧,全南友会都在诉说你的光荣事迹,欢迎你加入。”曹静言撇下罗映雪,对桑小娴微微一笑,话里淡淡的调侃使他看起来多了份亲切感。

  “我只是过来看看。”桑小娴敷衍地扯了下唇角。

  “是吗?你似乎中途才进来,我为你补述一下我们这学期的活动内容好吗?”曹静言对她漫不经心的态度丝毫不以为杵,依旧风度翩翩地笑着。

  曹家的男孩子脾气倒都不错。被冷落在一旁的罗映雪心里暗忖,浑然没意识到自己是个碍眼的电灯泡。

  “没兴趣。”桑小娴很不赏脸地耸了耸肩。她今天是专程到这儿来和罗映雪“不期而遇”的,要不然以她从小就称不上合群的个性,人多热闹的地方简直让她感到窒息。

  “对不起,我有些话和映雪说。”她不客气地告辞,转头对罗映雪招了招手,“去外面好吗?”

  “我还有事,你们在这里谈就行了。”曹静言吃了闭门羹,识相地把这一处角落留给她们。

  桑小娴恍若未闻地直直朝外走,罗映雪只得对曹静言干笑几声,拿起提袋跟了出去。

  “我上礼拜回台南,遇到成水漾。她拜托我有机会的话,代她向你说声对不起。”

  桑小娴忍耐地咳了几声,勉为其难地继续转述一些肉麻话,“她说在她心目中,你永远是她最要好的朋友,祝你大学生活愉快。”

  看着一向大剌剌的罗映雪竟一脸泫然欲泣的模样,她头痛地揉了揉眉心,加重语气地强调,“我不认为她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

  罗映雪吸了吸鼻子,很能理解地点头。“她……她还好吗?”这个问题憋在她心里很久了,但是她怎么敢对爸妈问出口?

  “没什么不好。”桑小娴事不关已般地挑了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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