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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吕明贞这个败坏班风的骚女人,上辈子八成在八大胡同里卖笑!罗映雪咬牙切齿地想。

  “有事吗?”她冷冷地盯了始作俑者几眼,才不耐烦地趴在走廊上的铁栏杆上等他开口。

  “嗯。”曹苇杭走到她身边,忖度着要如何说出来意。

  “曹少爷,我下午有英文小考。”见他久久不语,她忍不住侧过身瞪他,扬了扬手上正反两面都印有密密麻麻英文字的纸张。她最受不了别人吞吞吐吐的,更别说吕明贞那个八婆正虎视沈沈地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拖得愈久,她和曹苇杭的关系就愈容易被误会。

  “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好不好?”曹苇杭直慢了半拍才扯开一个微笑央求道。

  罗映雪气馁地往楼梯口走去。伸手不打笑脸人,反正下午要考的那几篇英文,她早背得滚瓜烂熟了。

  两个人来到绿心湖畔,罗映雪随意地倚着一株垂柳抱膝而坐,曹苇杭隔着那株垂柳,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低垂着头又是一言不发。

  “曹苇杭,你怎么啦?”每当曹苇杭不对劲时,她的脾气就发不起来,只能努力沉着声音,压抑话中对他的过度关心。

  “我要去南非了。”

  “去玩啊?”罗映雪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像曹苇杭他们那种有饯人,春假时出国玩一玩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南非盛产钻石,你记得提醒曹妈妈多采购些。”

  “我要搬到南非去。”他抬起头,把话说得清楚些。

  “啊?”罗映雪的脑神经被猛地一震,“愚人节还没到耶,再说,别人都移民到美国、加拿大,哪有人移民去非洲的。”哈哈,她才不信呢,曹苇杭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想逃到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隐遁起来。

  “我没骗你。我爸确定要派驻南非,因为我姊已经上大学,我哥再过几个月也要考大学了,所以只有我跟我爸妈出去。”

  曹亦修选上立委后,因为对外交事务颇了解,加入了外交及侨政委员会,表现不错,也因此被高层指派为驻南非大使。

  曹家的三个孩子没一个想跟着爸妈搬到南非去。曹子衿和曹静言都有正当理由,人微言轻的曹苇杭还被他们陷害了一番。曹苇杭很想留在台湾,可是又担心妈妈乏人照顾。

  别的女人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陈若歆却是在家赖老父、出嫁赖老公,孩子相继出世后,也一一成了她倚靠的对象。当妈妈用哀求的眼神凝视他,兄姊又一个劲地把孝顺爸妈的责任推到他身上时,他实在没有办法不点头。

  “什么时候走?”罗映雪拾起地上的小石子,扬手掷进湖中,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明天上台北,大后天飞南非。”爸妈大概怕他反弹,所有手续都帮他办好了才告诉他。后天早上在台北有一场授权典礼,他连想在台南多待一天都成了奢望。

  “好吧,走了就不要回来,反正你本来就不算我们台南人。”罗映雪赌气地把一颗最大的石子用力丢进湖里。

  是啊,男儿志在四方,尤其是像曹苇杭这种名门公子哥儿,她罗映雪在他记忆里终究会变得模糊,谁会记得一个不起眼的国中同窗?

  “映雪。”他挪步到她身边蹲着,仰头才发现她已淌下眼泪,他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只想替她抹去。

  罗映雪倔强地挥开他伸过来的手,气愤地撇开头。曹苇杭根本不当她是朋友!要走的前一天才跑过来说个两句,这算什么嘛?

  “我到了那边会写信给你。我和我妈人生地不熟的,你如果有空,请回信给我或妈妈,短短几个字也没关系。”

  “谁有空理你?高中的功课多得不得了,我现在连看电视都得拿着英文单字背,再过两年,我也要考大学了,一大堆书等着我念,哪有那个美国时间写信给你?恭喜你摆脱台湾的联考制度啰,等你到了那边,认识了新同学,过得逍遥又自在时,才不会记得水深火热中的我咧!”一颗颗的小石子随着她愈来愈激昂的语气不断地在湖面上激起一道大过一道的水花。脚边的石子全成了她泄愤的工具,不一会儿,她的小手就抓了个空,她只好气馁地重重靠回树干上。

  曹苇杭默默地承受她的指责。他何尝不想和她待在同一块土地上,念同样的书,受同样的煎熬,去南非并不是他心甘情愿的选择呀。

  “再不然,你上厕所时看看我的信也好。”他黯然垂首。

  “恶心!”曹苇杭这个骯脏的家伙,谁会把信带进厕所看?

  午休钟声远远地传至湖边,罗映雪忿忿地站起身,用力拍去裙上的尘土,紧咬着下唇朝教室大步走去。

  “映雪,请你不要忘了我!”再也顾不得什么禁忌,曹苇杭对她的背影忘情地大吼。

  罗映雪的脚步只是一顿,马上迈开双腿用跑的。要走就走,何必说些好听话呢?她敢打赌,曹苇杭不出三个月就会把她忘得一干二净。

  曹苇杭没能唤得心上人回眸,颓然地坐倒在地上。算了,今天是他在学校的最后一天,下午的课干脆也不要去上了。

  学生纷纷进了教室,从湖边放眼望去,只剩空荡荡的一片。他叹了口气,开始回想起认识映雪以来的点点滴滴……转来广达中学的第一天,那么巧的就被老师分配到她旁边的座位,他还记得她劈头第一句话是“好你个头”,后来和班上同学较为熟稔后,他才知道坐罗映雪旁边是班上每个男同学最大的梦魇。

  从那时候到现在也有三年了,她长高不少,人显得清瘦许多,一身淡蜜色的肌肤依然和他初见她时一样,无时无刻不闪耀着亮眼的神采。她还是爱生气、爱骂人,还是动不动就蛮不讲理地扭曲他的心意。

  不会了,这辈子不会再遇见这么可爱的女生了。

  杨柳依依的时节,他没能好好和她话别,两个人只落得不欢而散。映雪气得掉头而去后,是不是会急着把他从心上抹去,就像交卷的前一分钟,忙用立可白涂去错误的答案,好把正确答案写上那样?她空下来的心,会用来装什么呢?

  曹苇杭又叹了口气,枕臂躺平在泥土地上。蔚蓝的天空离他好远好远,几朵白云轻轻地在空中飘荡,他的心却沉在挥之不去的低气压下。

  他没想到的是,罗映雪此刻正趴在桌上,无声地狠狠哭泣着,恨不得南非这个讨人厌的国家能在她睁开眼后从世界地图上彻底消失。

  “苇杭,有映雪的信,快下来!”陈若歆每到了邮差送信的时段,总会到门口去等信。

  久而久之,佣人们都晓得开信箱一事是夫人的专利,大家也乐得少走屋前的大院子一趟。

  陈若歆在沙发上坐下,娴熟地用拆信刀把那封航空信件拆开。她每日盼的就是映雪的信了,虽然她一个月顶多才写一封信来,但陈若歆总固执地以最快的速度看到她的信,然后再一遍一遍地慢慢温习,直到收到下一封信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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