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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任谁你都可以怀疑怨恨,但不要是甄铭。他够可怜的了,求求你……”杜秋娘崩溃地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那瞬间,曲珞江突然明白了。杜秋娘仍深爱着师父,对过去的种种,她早就后悔了,但随着她知道的真相,这一切都来不及了。

  别过脸,不只是被掴的脸颊开始发疼,在曲珞江心底深处被割碎的,都好痛、好痛……而她竟没有一丁点儿疗伤止痛的能力。

  “现在才后悔你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太晚了?他可怜,我娘就不可怜,我爹就不可怜?杜秋娘——”她突然揪起杜秋娘。“让我告诉你一件事,你放明白,给我听好!甄铭死了!”

  杜秋娘错愕地睁大眼,一颗泪滚落在唇边,曲珞江残忍地笑出声。

  “这是你的报应,你活该!他没有原谅你,到死他都还恨着你!”

  “不要……说这种话,珞江,不要诅咒你师父……”杜秋娘被她的神情吓住了,在地板上拖着拖着退了几步,嗫嚅半晌才挤出话来。

  “不用我来诅咒他!”曲珞江激烈地打断话,随即捏住她的手臂。“他死了,一口一口吐光了身上的血,你难道没注意我这几天都带孝吗?”

  “师兄这时还在山上守着他呢!我现在终于明白了,这是报应!杜秋娘,这是你贪图荣华富贵,害死我娘的报应!师父不原谅你,我也不会,你听清楚了,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咬牙切齿地推开杜秋娘,曲珞江僵着身子,头也不回地奔离了暖香阁。

  第八章

  狄家另一场婚礼,在烟火交会中纷乱地举行着。

  妆镜前,映着朝阳的一张娇容,沉静绝美。

  戴上凤冠,披挂红帕之前,丫头们由衷的赞美声犹言在耳,而玉如霞点上胭脂的唇只是紧紧抿着;偶尔,她会垂下眼盯着一袖子绣得满满的金银双色凤凰,心思恍恍。

  今日终于如愿嫁给了谦哥,照理说是不该再有什么遗憾了;但是她笑不出来,这场掺杂着血腥的胜利过于残忍,她只后悔过往依靠姜幼玉太多。

  权势原是这样可怕,没有人知道从决定婚礼的那天起,藏在她心里真正的声音,无时无刻都在呐喊。她不想要这样的婚姻,如果能够,她宁愿回到从前,至少,她单纯的心,什么都不知晓。

  但如今,连那些都变成了一种奢侈;即使知道她嫁的是狄无谦,但幸福一旦背负着死亡的阴影,玉如霞知道她永远见不得光。

  眼前红光尽去,盖头红帕被掀起,玉如霞抬起头,看见了她的丈夫。

  那是狄无谦,她却瞧不见他脸上有半点喜悦和依恋。那张脸谱熟悉不过,就像……他在面对平日应该负的责任一样。

  “谦哥。”她轻轻喊了一声,眨掉眼里的泪光,竭力笑得美丽。

  我的爱,不在你和阿姨的赌约里,不在你被长老们的压力下,她心里喃喃念着:你懂吗?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你真真切切地爱我,这样就够了。

  “如霞。”他凝望着她,却没有任何感觉,有的仅仅是罪恶。因为事已至此,他的牵挂竟还牵系着另一个负心女子!

  替她拿下了凤冠,面对整个房间满屋的喜红,搁在檀桌上托盘里一壶酒,和珞江相爱的时光,他梦想不下千百次这样的情景,但眼前……偏偏不是伊人!

  相对的两人,眼底夹着彼此的心事和包袱,桌上的艳红烛光,也因此烧得黯黯淡淡。

  看清他的痛苦,玉如霞温润美丽的笑僵住了。

  “你……高兴吗?”她忍泪悄声低问。事已至此,她似乎还想挽回些什么。

  狄无谦无言以对,他捧起她的脸,却怎么也无法让自己爱恋的亲吻覆上她的。

  气氛令人窒息,当胸口的痛楚全无预警地像落石重击而下,狄无谦脚步突然后移,堆积在这些日子的伤心全一古脑儿涌了上来!

  是的,曲珞江可以负他,但他却负不得自己的心!玉如霞是他认定的妹妹,这种感情怎能和爱混为一谈?

  “你休息吧!”丢下这句话,他像个懦夫夺门而出。

  玉如霞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空气中什么声音都没有。她呆呆地转向桌面,看着托盘里等着被他们俩相互交敬的酒杯,斟满的酒水中跌落了一滴泪,荡起的涟漪,很快地,又平静无波。

  这就是她的新婚夜?她的丈夫连交杯酒都不愿跟她喝,心碎的玉如霞僵冷地跌坐在空冷的大床,失去了恸哭的力量……

  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一切,带着七采石,她欲奔离曲家,朝北方行去,却发现自己被团团火炬给围困住。

  几枚锥子先后自窗内疾射而出,曲承恩身后三名护院闷声倒地。

  “你没有机会逃走的!”曲承恩口里恶狠狠地喊着,但又忌讳地不敢轻易破门而入。

  “放我出去!”陈珞江大吼。随即一阵晕眩,她踉跄退了一步,暗自运气,却发现全身施不出半点力道。

  “不把七采石交出来,你哪儿都不能去!”曲承恩在门外咆哮。

  曲承恩仍在外头叫嚣。她想举起椅子,朝门口砸去,但末了只能瘫在地上直喘气。

  艰难地移动身子,她瞪视着桌上的轻烟缭绕的香炉,整个人一怔,明白自己中了暗算。陈珞江硬生生咽下那分怨怒,逼使自己冷静,然后迅速地打翻那熏着烟香的小炉。

  怒气于事无补,如今她只求能自保。错估了曲承恩是一个错误,她没必要、也没机会再犯第二个错。

  七采石如今已经不是她的筹码,而是她的催命符了。巫青宇人在栖枫山上,远水救不了近火,一切一切,她只能靠自己。

  死亡对于过去的她而言,取舍之间是件比吃饭还简单的事,如今的她失去了一切,也更有理由跟曲家玉石俱焚。

  可是现在连这点也做不到了。她听着门外无意义的威胁声,脑海中想的全是另外一个人。

  狄无谦!为了他,她不许自己死得这么不值!还七采石,她必须活着好跟他解释清楚。

  “你已经手无缚鸡之力,别再挣扎了。”

  陈珞江怒视门外,伸手在怀中掏出七采石。

  那种失去一切的焦灼再度翻涌而上,她死命地捏住手里的七采石,挣扎着全身的力量,用力的、绝望的想把七采石掷进床铺上头的花窗之间。

  透明的石子落点不准,力道也不够,在朝阳投射间跌落于地面,她瞪视着石子在伸手可得的眼前,但却只能看,再也不能动。

  门闩应声而裂,一大群家丁持着刀剑冲了进来。陈珞江却没有望向任何人,对于指着她的那些刀剑也视若无睹。

  她仍旧注视七采石,感到一股剧痛自脸上传来。曲承恩揪起她的长发,打得她眼冒金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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