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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从我懂事以来,就天天看着你对待你自己的亲生父亲相对待杀父仇人,将他付予你的感情点滴不留掷回给他,不到他遍体鳞伤不肯罢休。有无数次我恨不能冲上去一张将你打晕在地或者干脆拧断你的脖子了事,你竟然残忍的利用一位父亲无私无求的爱反过来毫不留情地伤害他整整十五年!如果单纯是责怪他在你母亲去世后续弦,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你对他有这样深沉的恨意?已经折磨了他这么就还不肯停手!”

  我一骨碌坐起来,指着门口沉声道:“出去!”

  他的嘴角扯出一抹近似悲哀的笑。

  “还在很小的时候,我就天天对自己说:快快长大!长大了我才会有被人承认的能力,别人才不会再以对待小孩的态度看待我,只要长大了我就可以安抚母亲的忧愁,可以分担父亲的痛苦,还可以尝试去解开姐姐的心结,尝试使这个家稍微像一个家。所有的这些话都是要留到十八岁才对你说的,如果不是我再无法忍受他的日渐沉默和消瘦——”

  “林潇,你只要正眼看他一下,就就会发现这一个月来他苍老的速度有多快,他的两鬓都斑白了!我怂恿妈妈陪他出去散心,然而我也知道那没有用,在这样下去,我毫不怀疑直到临终他都不会有开心的时候,纵有天大的理由都过去那么久了!”

  “住口!住口!”双手乱挥乱拨,我将毯子枕头全扫落在地。

  心口隐隐作痛,我咬着牙齿笑起来:“你心疼你的父亲,你看不过眼我的作为你想知道因由是不是?好!我告诉你!因为我心疼我的母亲!她的一生那么短暂!他得一生却这么漫长!我母亲孤零零地在黄泉路上走了十五年,他却伴着妻儿在人间相享尽富贵!这就是原因这就是理由!你满意了没有?!”

  林智整个跳起来,一脚踢翻椅子!眼内迸射出忿恨的杀意,他指着我大声咆哮:“你这个怪物!你心理变态!你真真没有人性!你母亲应该庆幸她走得早走得快走得呱呱叫!免得活着也迟早会被他的女儿活活气死!那可就更悲惨了!走在黄泉路上何止孤零零而已!还会同的锥心刺骨呢!”

  “混账!”我发狂地扑过去撕打他,他反手一拨将我推倒在地。

  我爬起来取下墙上母亲的画像紧紧搂在怀内,坐在墙角望着横躺在地的椅子发呆。

  我在一夜之间学会了吸烟,一学会便吸了两天两夜。

  我躺在床上边吸烟边看小说,一本连着一本。当最后一本翻过了最后一页,我将书随便一扔,放下烟双手枕到脑后,瞪着空白的天花板不知道自己可以想些什么。有人敲门。

  持久的敲击在得不到回音之后变为使劲得拍打,还夹着慌惶的惊吼:“姐!”

  吵死人了。我答一句:“死不了。”

  门外安静下来,半晌,林智说:“你两天没出来了。”

  我拿起未燃尽的香烟,一口一口学习吐烟圈,待到喷出最后一口烟气,外面已经没有声响了。

  我望着正对床头的母亲的画像,她笑得好柔好美好幸福。时间消逝得再快再漫长都于她的容颜无损一丝一毫,她脸上经久的笑容在十五年后依然宛转地流动,美丽的让人心底发酸。

  昨天夜里她又回来看我了,就像从前一样,对我笑对我唱歌,也对着我叹息对着我垂泪。每一次在他临离去使我都会拉着她的衣角痛哭失声问她为什么要抛下我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她都以一种我不能理解的悲伤的眼神凝视着我,然后飘身而去,遗留下我一个人,对着苍茫虚空的世界哭到肝肠寸断。

  手指一阵灼痛,我惊回神,将手中的烟蒂扔下。

  环视一眼乌烟瘴气的房间,终归从床上坐起来。

  扶起椅子,捡起扔了一地的书本叠好码在书桌上,倒掉一盅的烟蒂,整理好床铺,用湿毛巾拭净母亲脸上的微尘,拉开厚厚的窗帘,打开窗子和通向阳台的落地门,风和阳光一起涌了起来。我走向阳台,伸个懒腰后深深吸进一口清凉的空气,再徐徐呼出。

  我独自活了十几年,我仍得活下去。

  电话铃响。

  我回房拿起听筒。

  “潇潇——”传过来雨盈既惶恐又期待的叫唤。

  我刚刚看完的那本小说有个好结局,所以我现在的心情也很好。

  “也不知某些人是怎么回事,在学校吃人脸色吃得不够吗?回到家里还要不时送自己过来讨几顿闭门羹,难不成冷如风虐待你,让你三餐不继?”

  自觉说话声气懒洋洋的,自然而然想到了冷如风,他说明天下午拉我放学。我要跟他一干二净,他却要跟我没完没了。

  雨盈愣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我肯搭理她了,兴奋的对着话筒尖叫:“你这不要脸皮的东西!谁虐待我你心中有数,别给我拿腔拿调的!”

  我几乎被她震破耳膜,望了眼话筒,好,我不拿腔拿调,我挂电话。

  一会儿,铃声又大作,我再度拿起听筒,客气地道:“你好,请问你是哪位?”

  “你去死!不不不!你去生吧!不不不!God!我脑袋都糊涂了!总之,不许你再挂我的电话!不不不,我‘请求’你别再挂我的电话,OK?”

  我笑起来:“出来喝杯咖啡吧,老地方,怎么样?”

  “耶!半小时后见!”她啪的一声摔下话筒,完全忘记她刚刚才“请求”我别挂她的电话。

  我们习惯去的咖啡屋有个别具泥土气息的名字,叫做“乡里木屋”,以往曾经积聚过我们不少的欢乐。如今再次坐在那个我们从前最喜欢的角落,怀旧主题的乐韵在空气中飘来飘去,似乎一切都是老样子不曾改变,只在侍者拿来Menu电冰淇淋的时候才骤觉身边少了一人,一句“澄映想来点什么”梗再喉咙吐不出来只好硬生生咽回肚里去,感觉纵使不是恍如隔世,也有着挥不去的唏嘘,物仍是,而人已非,三人行的现代般诠释起来大概是各人行各路吧。

  雨盈要了一客香蕉船,我点了一杯鸡尾酒,叫做“夜魔”。

  “以前可没见你喝这个。”雨盈边吃着雪糕边目不转晴看我浅饮。

  我笑笑不说话。

  “我听说有一位大一的学弟在学生餐厅当众递给你情书,你看都不看插回他的上衣口袋就走了,有这回事吗?”

  我凝神想了想,印象模糊:“可能把,我记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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