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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第七章

  若茴穿了一件土得不能再土的褐色妈妈桑装,衣襟上别了一朵嫩黄的小雏菊,坐在这家古典雅致的餐厅角落里,无聊地以手撑着头,打量四下的客人。这是她今年初春以来的第三次相亲大餐,反正相一次亲,她便骗到一顿饭,同时又可以安抚她母亲衰竭的神经,这么好的便宜为何不占?

  她瞄了一下手表。十二点三分!太好了,这家伙迟到了!她根本不用费心去捏造对方的缺点,便有个冠冕堂里的理由将人封杀出局。

  “老师!是您吗?林若茴老师!”

  若茴闻声转头,一个穿著麂皮红外套及黑色牛仔裤的俊秀男孩笑眼眉开地跟自已打招呼。定眼一看,竟是自己门下的学生,这让她诧异地摘下老花眼镜。“金不换,你在这儿干什么?”或者她该说,以他的年纪而言,应该不会挑这种昂贵的餐厅来约会。

  “跟我父亲出来吃顿饭。那您呢?”他瞧了一下她的装扮,搞不懂为何林老师下课休闲时,还打扮得这么古板,简直和四十岁的女人一样。

  “哦,我跟朋友约在这儿聊天。”若茴可不打算让她的学生知道她是来相亲的,传出去准没好事。更何况她才二十九而已,学校里比她老又小姑独处的未婚女教师比比皆是,一个砖头砸下来,随便都能连砸三个。

  “真巧!老师,要不要先过来我们这一桌坐一坐?我介绍父亲给您认识。”

  若茴朝金不换指给她看的方向投射过去,只见一个身着白色羊毛外套的中年男子背对着她而坐,正倾着一头修剪得完美无缺的后脑勺,专心聆听女伴的话。若茴将视线流转到他的女伴的身上,她是一个成熟、娆媚型的女人,脸上涂着精雕细琢的妆,一卷一卷蓬松的黑发韵味十足地垂在粉肩上,她只着了一件黑丝露背装,圆滚的胸脯简直是呼之欲出,额上一条细细长长的项链坠着一个滴心大钻,适中地垂陷在她诱人的乳沟之间,似有若无地随着她忽地前倾、后仰而若隐若现,两条细肩带吊在白膀子上,更增加那件黑丝的媚力。

  若茴不禁吞了一口口水,为这养眼的一幕,心猿意马。

  怪吗?这一点都不怪,凡是俊男、美女,她都爱看。尤其四年前刚从研究所毕业后,白天在大学当讲师,晚上在一家私立高中夜间部任教,一旦幸运教到男生班的时候,一个月内被她没收的黄色书刊,十本是跑不掉的。刚开始她是直压在办公桌的最底层,久而久之,吃午餐时,都会拿来翻一翻,翻得她眼球突出、心儿怦怦跳。但不得不承认,这种崇拜色情艺术的淫书还是有层次之分的。不论如何,层次再高,她还是照没收不误。

  “你父母亲?”若茴很自然地下了结论,诚心的赞美道:“你妈很漂亮。”

  金不换笑了起来。“不是!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是我爸爸的红粉知己。”

  “哦!”若茴点了点头,瞄了一眼金不换,怀疑地揣摩着“红粉知己”的定义,想着好险他妈妈走得早,要不然准会被他爸气死。“你该回去了,让父亲等你可不太好。”

  她委婉的暗示他该走人了,免得让他瞧见一场尴尬的局面。

  很幸运地,金不换将头一点,说学校见后,就走回座位去了。

  唉!好一个俊秀的惨绿少年!若茴在心中不禁的赞美起这个大男孩,如果她还是少艾方兴的纯真小女孩,大概也会被他迷住吧!他虽然年幼,谈吐却跟大人一般。若茴总是为他惋惜,毕竟一个失去天真的少年还能算是快乐吗?或许金不换的言行举止多少也勾起自己的童年吧!

  “爸,我遇到我的导师了!她是教历史的。”

  “历史!真的?有意思,哪一个?”金楞手臂往沙发椅背上一搭,侧过身开始找着人影。自从儿子去年十月进大学以来,就老是在他耳边敲锣打鼓,大力推销她的素净之美。人家说百闻不如一见,他倒要瞧瞧这个美若天仙、气质脱俗的女教师能美到哪儿去。

  对金楞而言,女人只要能懂得擅加表现自己的优点、隐藏缺陷的话,无一不美。

  “就坐在近入口、靠窗的那位小姐。”

  “小姐?”金楞哑然失笑。“哪来的小姐?靠窗而坐的都是大男人和一个人老珠黄的老处女。”金楞皱着眉反问儿子。

  “爸!什么人老珠黄!她没有那么老,才二十九岁而已。”

  “怎么可能?!她看起来比你丽华阿姨还要大上一倍。”金楞有技巧地连带恭维起身旁的佳人。

  “你啊!就是这张嘴甜得腻死人。”丽华窝心地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示意他儿子在身旁收敛一点,然后抬眼瞧了一下靠窗而坐的女人后,马上说:“是她!”

  “丽华阿姨,你认识我老师?”

  “谈不上认识,可是她是我的常客了,每次来这儿吃饭时,都打扮得千奇百怪的,有时保守得不得了,有时又新潮得教人不敢领教。总之,八成是被逼来相亲的。”

  “相亲!”金不换难以置信的说着:“丽华阿姨,你会不会记错?我们老师很美的,不至于需要靠人家介绍相亲才嫁得出去的地步。”

  “丽华,我这个儿子是非常死忠的,上辈子大概是死守四行仓库的。”金楞打趣道。

  丽华小心的修正了先前的话,“不过她都是以‘鹭鸶小姐’的名义定位,每次约会总是比男方先到一个小时准备。”

  “鹭鸶小姐!”金不换好奇得不得了。“她明明姓林,为什么要取这么奇怪的代称?”

  金楞也楞了一下。鹭鸶!也学历史!他保持一贯慵懒的坐姿回头微眯着眼打量那个土里土气的“鹭鸶”。

  在他沉浮多年的人生里,也曾一度闯入了一只“鹭鸶”,但在很短很短的时间里,他便强迫自己遗忘了那个人的存在,事实上,他是费尽心思不打算要记住她,因为那个“鹭鸶”是一个标准的卫道之士,成天只会唠叨他有多花,多没有原则,甚至批评他滥交到缺乏国格、不懂得国耻。谁敢要那种在享乐的场合里,还死命要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小道姑?她连撒娇都不会!一个不会撒娇的女人根本不成女人。但是,很奇怪,她一直没有从他脑海里褪色过,她的影像模糊过、暗淡过,就是不曾褪色过。

  当他在黑暗里独寝于偌大的床上时,常常会在深沉的睡眠状态下,体验到与她交流的快感,那种快感不是肉欲的感觉,而是一种莫名的依恋与崇拜的冥想,彷佛就要化在她的影像里与她结合为一,但每当另一张柔水般的脸一掠过眼前,他便会在汗水淋漓的高潮中惊醒,醒来后心中既苦涩又百感交集,得向别的女人寻求慰藉,但却只是搂着她们安稳地睡到天明。近年来,他声名不佳的原因也是如此,因为他对那些女人根本是心不在焉,而他又怕独眠后的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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