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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耶律檀心说:“没有不满,只是谈不上喜欢一个爱在我面前逞英雄的人。”

  耿毅随即反问她,“曾几何时我爱在你面前逞英雄了?”

  “你难道不曾武断的认为,我人矮体娇,驾驭不了‘迎风’吗?还有,你若没质疑我搭帐的能力,认为形高体壮者注定比矮小瘦弱者优越的话,就不会老是要助我一臂之力了。”

  他静听她的话,继而一想,觉得她所指的事还真不是空穴来风,自己多多少少把初识的她,当成娇贵的花朵儿对待,不过,从洛阳的生活移到这酷寒的荒原上时,他也渐渐了解一点──她虽叫做檀心,城里人爱她的美貌将她喻为春晓牡丹,但在必要时,也可是一剪不畏风霜侵身的冬梅。

  只不过对于乐于助人一臂之力这一件事,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一个强健男儿在适时适地的情况就该拔刀相助。这是世人认定的侠义标准,为何独独她有意见!

  他觉得再说下去恐怕要吵起来,随即说:“我回帐里继续写信去了,你有事唤我一声。”

  耶律檀心礼尚往来地回敬他一句,“你若遇上大熊,叫我一声就是了。”

  耿毅了解她的用意,在跨出她的账时,忍不住回身,补上一句话,“如果今天你是男孩儿,打下肥雁烤成鸟,在天暗欲雪之际,还忙着搭帐的话,我一样不会袖手旁观的,这与你是男、是女、是弱、是壮无关。”他将意思说清楚后,便离开她的账。

  耶律檀心回头继续整理东西,两手一刻不闲的忙东忙西,脑子里也是不停歇地想着他方才说过的话。

  雪花随着夜色而降,偶有一两片从帐顶飘进了篷内。

  耶律檀心出帐将顶篷盖满,对着纷飞而落的雪,再将事情的始末想过一回,下了这样的结论。“也许,你对他真是苛刻了些。”

  她于是走到他的帐篷前,借口对里头喊了,“下雪了,大熊也来了!”

  不一会儿,门帐被人从内掀起。

  他现身而出,见她一脸有话要说的模样,二话不提地便请她进帐谈,也没借着大熊来挖苦她。

  “方才对你失礼,其实是檀心不知好歹。”

  耿毅带着笑回道:“我不在意,事情说清楚就好,妹子也别放在心上。”

  耶律檀心点头,然后就要告辞。

  耿毅很快地说:“你刚才不是说有大熊吗?你何不先在这里待着,我也有个伴。等义父、义母回来后,你再转回你的账去。”

  耶律檀心知道他怕的可不是大熊,而是顾忌到她的安适,才要她留下来,于是点头应好,只不过临时又加上一句,“我不想让你会错意,所以有句话想说在前头。”

  “你说吧!”

  “明日过后,我可能还是会对你敬而远之。”

  耿毅洒脱地将肩一耸。“无所谓,你已说过了,义父认我做义子,不代表你想认我做义兄。往后只要你不冲口喊我笨牛,我也不会去打扰你,咱们以礼相待,井水不犯河水,宝宁寺的日子应该不难过。”

  第四章

  两年后,又逢一年一度的牡丹花会。

  洛阳城里,行人与驿车争道,南北往来川流不息,东坊与西街的商家店铺门庭若市,人潮络绎不绝数十日。

  这样的奇观,看在当年初到洛阳城的耿毅眼里,是很不可思议的事。

  如今他十七岁了,连看两年的花开、花谢与人来众散,懵懂之间,也明白了许多人情世故。

  也许就因为耿毅已懂事,今年花会仍如往昔一般,万紫千红如锦似缎,可是他心中却升起前所未有的焦躁,让他赏花的闲情逸致也大打折扣许多。

  洛阳籍诗人刘宾客曾写下“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这样咏叹牡丹花会的名句,但是再怎么有诗韵,一旦被王侯公子哥儿们竞相争夺,做为追求耶律檀心、讨她欢喜的滥觞手段时,他也不得不对牡丹花会起反感。

  因为打从牡丹花季一开始,宝宁寺便成了关中士大夫不约而同,急欲敬奉各品各色牡丹的汇聚之地。光是牡丹的名目就有数百种,诸如美人红、出水洛神、第一娇、倒晕檀心、葛巾紫、蓝田玉……风花雪月般的名堂,多到令耿毅头晕。

  而那些送花入宝寺的名流可不是兼程来比风雅的,而是为了取悦“赞华先生”的义女──耶律檀心,希望在她心中留下好印象,继而能够脱颖而出,成为拥她入怀的夫婿。

  十五岁的耶律檀心,人见人迷恋,大家都说她美得脱俗逸尘,纷纷地发表其最美之处的高论,有人说她美在勾人心魂的眼眉之间,也有人说,该在红艳温润微启的鼻唇之际,有人夸其颈项白若似雪,宛丽如鸿,又说她的身材婀娜,恰如多姿灵柳。

  种种的蜚短流长,全都绕在她的形骸躯体上,众人讨论的结果是,人人有高见,却莫衷一是,至于她的琴、棋、诗、画与手红,巧妙工整与否,却无人关心在意。

  这倒也罢了,棘手的是,有关她天香国色的街谈巷语竟是愈传愈夸张!到末了甚至传得极为露骨,连挑逗性的联想都进了耿毅的耳里。

  李嗣源有不少个纨裤子弟,其中一个的年岁与耿毅相当,曾打过追求耶律檀心的主意,却因为品德太差连耶律倍的门槛都过不了。

  大概心里咽不下这种气,竟在大庭广众之下,盘问耿毅,“我听人说,你义妹生得一副风中玉露,更胜凝脂桃红的美姿,我想若是能将洛阳第一娇抱在怀里怜惜一番,看看她那种‘雪中颤梨’的销魂模样,不知多好?”

  对方志在羞辱人,他还能说什么?

  斥责对方听来的话,都是夸张不实的闲言闲语吗?那岂不是给对方机会,质疑自己看光义妹的身子了?

  可是,若是一口全盘否定耶律檀心不如盛传中的美丽,丑话一旦传进她的耳里,一定会让她误会他心眼小,摆明不愿她嫁得好。

  他百口莫辩的情况下,掉头就想走。

  怎知,小王子拿了石头往他砸来。

  他忍无可忍,拳头一拎,回身便朝“小王子”的鼻头抡了过去。

  谁知王子不堪一击,拳头才落不到三下,就昏过去了。

  这事闹进了宫,李嗣源要耶律倍带义子进宫,查一个水落石出。

  坦白说,这并不是一个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时代,耶律倍知道、耿毅知道,全洛阳的老百姓都知道。

  所以,众人以为他们此行入宫,实在是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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