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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于敏容是个极懂暗示的女孩子,在了解佟青云无心恋爱的用意后,便将感激之心收藏好,倾全力为他效劳。

  而唐震天的外婆,则是应了古人“功成身退”那一句话,离去时一点也不拖拖拉拉,连让于敏容说声谢谢的机会都没留,就藉买菜之名一去不返。

  她一去不返的原因当然是因为她急著看孙子,但她没跟任何人交代一声就跑的行径,让人更将她看成“仙”。

  她上芝加哥探访乖孙,了解他完全不懂得照顾自己后,便决定暂时不回台湾养老。

  唐震天因为外婆硬赖著不走,只好认输地搬出宿舍,另寻他处跟老人家相依为命。

  当他到学校上课时,外婆便忍下不喜欢外国人的偏见,上公园打太极拳,打著打著,竟也收了十来位洋徒弟;当他上图书馆时,外婆则是拎著菜篮去买菜回家烧;当他伏在案桌上苦读时,外婆则是坐在摇椅上替他打毛衣。

  打好尺码大的一件给他穿,小的那一件情人装则包扎起来拿去邮局寄。

  唐震天曾好奇的问:“给谁的,那么神秘?”

  外婆也不相瞒,直说了。“给那个记性不好的蠢囡。”

  “她跟我又不是情人,送人家情人装!何必多此一举呢?”

  外婆也回应得理直气壮,“你们从有缘可以闹到无缘,连让我作一下白日梦都不行吗?”狠狠地直戳中唐震天的心头痛处。

  他摆出一脸的无所谓,“我变心了啦!”

  哪知外婆也不以为然地回他一句,“心早就给人偷走了,还能变得出什么新花样!”

  “再啰嗦,我就送你回台湾。”他有点老羞成怒,忍不住威胁。

  外婆当然也不示弱,“回去就回去,谁希罕待在这里当个化外之民。”

  当然,做孙子的他根本没敢将话付诸行动。

  而做外婆的她也终究舍不得放唐震天独自一人在异乡当个化外之民。

  唐震天的外婆在美国这一住就是三年,亲眼目睹了他披挂上阵成了经济学博士,随后跟著他返回初到美国的落脚地纽约,知道是因为那个健忘囡早离去,孙子才肯回到这个人山人海的夭寿城市就业。

  在纽约住了两年,孝顺的唐震天周末都会固定上超市同她买菜,她就打电话回台湾和老朋友话家常,“我乖孙很能干,会读书又会赚大钱,我现在能这样用大哥大,一边陪他买菜,一边跟你聊上两个小时的长途电话,都是他的功劳。”

  “真行啊!老太太你好福气,总算熬到太平日了。”

  朋友欣羡的话刚说完不到一日,外婆就驾鹤西归,永享太平去了。

  做孙子的唐震天知道外婆一向不爱这个人山人海的夭寿城市,她的骤然仙逝也让他无法再在异地生活下去。也许是倦了,想家了,他与雷干城在电话中长谈一番后,便辞去干了两年的股市分析师职务,捧著外婆的骨灰搭机返国了。

  一向对唐震天极为照顾的雷干城亲自到机场接他,他们一边握手,一边互拥。

  雷干城敞开胸怀对他说:“震天,欢迎你归队。”

  第十五章

  上班途经的绿林大道不知在何时偷偷地变了容颜,褐黄的卷叶也逐次翻飞落魄,被一阵骤来的狂风纷腾带起,却又因狂风的后继无力而遽降。

  行车中的雨刷慢条斯理地刮扫著尘粒与枯枝,吱嘎吱嘎地清了模糊视线,流入眼底的,是灰白鱼肚般的台北天空。

  肃风侵袭,无孔不入,寒意在四方车里酝酿,但又不至于冷得像冰窖,让人不觉恍然大悟,原来时令已入秋。

  一向爱恨分明的于敏容对诗意翮翩的秋天,向来抱持著莫名的排斥感,不论是流浪到异国,亦或是回到家乡安居,当界定不明不白的秋天和那股多愁善感的诗意并肩合作来敲你家大门时,可比流行性病毒还防不甚防。

  尤其是对一个现在正身怀六甲,情绪不稳的“寡妇”而言,诗意可是会诱发无名的泪水;而病毒,恰巧是两管鼻水的始作俑者。

  于敏容目前很难面对的是工作伙伴的同情目光,如果伙伴们盯在她的颈子以上,那还算可接受,可偏偏他们这票标榜真情流露的小弟与小妹,压根不屑装模作样谈客气。

  只要于敏容前脚踏进店门,就会有几十道目光往她日渐微凸的小腹与胸部关爱过来,“人”前已殷勤的问候过她,“人”后也不忘大鸣大放地争论,她怀胎了五个月的种苗,究竟是谁秧下的?

  连半路换跑道,改去演戏的型男“阿奇”拎著五盒点心回老东家探旧友时,都忍不住藉职业病,发戏瘾地当众消遣她,教著大家起哄,猛唱一对调侃联——

  所谓冰山美人未自持,若非霸王谁居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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