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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怎知好梦难圆,枕头都来不及沾上,就有人大叩其门!

  原来是同宿舍中国长春来的大妞,她说:“Dave邢,十分钟前敲过你的门儿,你没应,上哪去了?”

  唐震天忍隐不发作,只硬声吐出一句,“下地狱去买面。”

  对方显然是一位不爱计较的人,反而关心地问:“在这种天候下!你有没有弄错?”

  他仍是不假辞色地应了一句。“没弄错还回得来吗?”

  “倒也是……”女楼长打了一个哆嗦问:“外边儿挺冷的,我们进你房里聊聊好吗?”

  唐震天环肩挺胸,像个耀武扬威的门神似的堵在门道上,一脸地不欢迎。“我房乱,没整理,恐怕不方便。”

  他其实并不排斥大陆同胞,因为时有往来的同学里不少是海峡对岸的高材生,只不过这位女同学过分地发挥同胞物与的精神,有意无意地对他示好,让他承受不起。

  因为他观念旧,深伯主动示好的女孩子,只好拿冷言冷语的手段让女孩却步,截至目前为止,成效不错,台、中、港三地大都会来的女孩娇俏,受了他几次钉子戳后,校园里一睨到他的人自动躲他三尺远,就除这位豪爽的乡村大妞肯跟他说些话。

  女楼长天性乐观,生来不怕碰钉子,马上表示,“那巧,多一双手帮你打理,你爸爸稍后进来看了也宽心。”

  唐震天双眉不禁皱了起来,是她说错,还是他耳朵被冻成重听?“我爸爸?你确定吗?”

  “错不了!他指名道姓要找你,我问过他的来历,说是你爸爸,我这才请他到餐室坐,我还冲了一杯咖啡给他喝呢!他喝纯的,不加奶、不加糖,还夸我泡得咖啡尝起来香。”

  等长春女楼长说完,唐震天马上对她道了声谢,夹上一双拖鞋,拎了一件大衣,跨开大步往餐室疾疟而去。

  门一推,餐桌另一头靠窗处,还真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

  对方仪容方隽,两眼炯然有神,形高约莫与唐震天相同,体格相当,其铁灰色的大衣与厚围巾上还沾黏着一层银白的薄雪,严正的模样看来是有备而来的。

  唐震天稍往前跨两步,于桌缘处驻足,目不转睛地瞪着这位自称是他爸爸的中年男人,脑里急速地转着一个念头——

  这个男人他见过!

  并非在照片里,也不是在幼时的记忆里,而是于敏容结婚的那一天,在那间酷儿酒吧里,那位自称在哥伦比亚大学教运输学的教授!

  唐震天整个人处于惊讶状态,同时也感悟到事情的发展有迹可循、合情合理。当然,少不了邵予蘅从中穿线,自扮中间人。

  对方打破僵局,以不算生涩的中文开口道:“真的很抱歉,我临时路过这里,没能来得及跟你约时间就跑来找你,希望没打扰到你。”

  唐震天含糊地冒出几声“没关系”,然后扬手扯开两张铁椅,摊手说:“请坐……”

  随后又补上一句,“嗯……你要不要先脱下大衣,我找个衣架帮你挂上。”

  对方依言照办地将大衣递给唐震天,半分钟后,他从寝室回来,邢欲棠也在椅上坐定。

  两人互换一个谨慎的眼神,腼觍地笑了一下。

  唐震天两手撑在桌面上,十指在木桌上弹点数回后,坐了下来,没话找话地解释:“我……碰巧去买面。”

  “原来如此。你的女同学也说你应该在,可能临时出去购物。我本打算改日再来找你,结果她说外面下着大雪,建议我上来等你,我想,那是因为我擅自报出跟你有亲属关系后。”

  唐震天稍微点了一下头,没有纠正对方的意思、

  邢欲棠因而释怀,另起了一个话头,“你同学似乎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孩子。”他的表情透露出一种了解那个“女同学”如此善解人意的原因。

  唐震天酷着冷面,干脆地说明道:“她那个人豪爽,即使你拿着棍子说是来跟我讨债的,她一样会请你上来等候。”

  听到这番冷淡的形容,邢欲棠了解这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状况,他若想让儿子认他做爹,嘴上就得谨慎了。他想了一会儿,才开口说:“对不起,事隔二十多年才来找你,实在是事与愿违的事,希望你能原谅我。”

  他噎住了几乎呛声而出的酸涩。

  唐震天垂眼不语良久,然后丢出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我要泡面,你要不要来一碗?”

  原本鼻酸泪盈眶的邢欲棠闻言后,如一尊石像般地愣在原位上,不知如何反应。

  他本能地逸出一声:“Pardon?”两眼还带了万分不解的困惑。

  “面!ㄇ一ㄢ。M,I,E,N,G,Mieng!”唐震天手端着锅瓢,注音符号,罗马拼音都用上了,对方仍是没反应,他心里就嘀嘀咕咕了。

  眼前的家伙还算得上是个中国人吗?连“泡面”这个海峡两岸都奉为方便国粮的东西都听不识,他如何能认他这个“外黄内白”的洋葱爹?

  话说回来,好歹唐震天体内的基因有一半是眼前的男人贡献的,看在长辈为尊的份上,他耐心地补上一句:“干面,”见对方还是一脸措手不及的模样,便又改成“泡面,生力面,油炸面,方便面……”最后他几乎是老羞成怒地嘟着嘴,以英文修正道:“Noodles!Instant noodles—Got 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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