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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我就那么跑掉了。”罗浅浅麻木地说:“过后一直跑回家,我才想起来,打电话叫救护车——然后第二天我在新闻里看到,她死了,死因是头部遭受重击。”

  吴澄半蹲在她面前,默默握着她的手。

  “我很坏,你知不知道,我刚看到她的时候,我是想她去死。”罗浅浅的手指在他掌中发抖:“她真的死了。我杀了她。”

  她接着说:“她是刚刚那个小孩的妈妈。”

  吴澄想起来那孩子阴郁的一张脸,说,我妈妈不要我了。

  “我那时候就想,无论如何,他们要抓我也好,要枪毙我也好,我总要见见你,我就这么跑去天波。我没有别的想法,就是想见你。等到见到你了,又贪心了,想跟你说话,什么都想要。

  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每一分钟我都是偷来的,我甚至都不想走。但不走能怎么样呢?我是个杀人犯。

  一直到那一天,我们在一起,你叫来了记者,我知道,到了极限了。我不能再留在那里,虽然我真的,真的很高兴,你那样对我。

  我回来这里,怎么样我都不后悔了。真的,我找到小简,照顾他,能补偿他的,尽量补偿他,就是这样。小澄哥哥,就是这样了,我不是故意招惹你,你走吧。”

  她试图从他手里抽出她的,吴澄却直起身来,接着从上方抱住她。

  “这么不容易。”他的声音,在她发心上方:“把你找到。我怎么走,走去哪?”

  “可我……我是……”

  “我还是不记得你。但我记得一件事。清清楚楚。”他低沉温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爱你。”

  没有原则,不论是非。

  “你们说那个案子?”张家姐姐奇怪地看着他们:“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好奇。”吴澄说。

  “嗨,你们刚刚团聚,说点儿高兴的呗。”

  “她跟我爸爸有关,我想知道。”罗浅浅手搁在吴澄的手里,微微发抖:“至少我想知道进展。”

  后者不发一言,握紧她。

  “哦,快了,具体情况我也不能透露给你们,只能说,凶手快要落网了。证据充分,跑不掉的。”

  “如果……如果凶手是无意的,大概,会判多久?”

  “难说了,过失杀人,罪也很重的,没个三五年出不来。”

  吴澄和罗浅浅彼此相望。许久,她对他笑了一下。吴澄没有再说话,站了起来。他带走了罗浅浅。

  海林这个城市没有海,只在市郊有一片湖泊,长有大片芦苇,时令和运气都对头的时候,可以看见长脖子大嘴巴的鸬鹚栖息于此,悠悠闲闲,咕嘟一声,吞下一条鱼。

  湖边别墅竹制的台阶一直延伸到滩涂上,有风吹过,甚至会有哗啦哗啦的声响,纷乱,却不嘈杂。

  “想什么?”吴澄从身后拥住罗浅浅。

  “想,很多事。”罗浅浅微微低下头,细细弯弯的长发落下来。

  “我们有时间。”他不紧不慢地说:“你可以一件一件,告诉我。”

  “第一件,小澄哥哥你知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

  “嗯?”

  “就是我头一回把你弄丢的时候,那时候我就想,以后怎么样,我也不丢开你了——但是我食言了,对不起。”

  吴澄轻轻吻她的耳垂:“说第二件。”

  “第二件,你为了我学着跟别人打架,其实我当时很高兴,是故意凶你的;你辅导别的女孩子做功课,我一点都不生气,知道你根本没看她们,但我就是喜欢,听你跟我解释,你解释一万遍,我都喜欢听。”

  这些对他来说,是陌生却亲切的一桩桩一件件,她声调娓娓,像这夏日里的一阵小清风。芦苇荡里,鸬鹚拍拍翅膀,轻慢地飞了几米,又停下了。

  “还有呢?”

  “还有,我希望十七岁那一年,永远都没有到就好了,哪怕我们一遍一遍,从小孩子开始过,也没关系。”

  “好啊,我陪你。”

  “你不后悔吗小澄哥哥?”

  他不回答,隔了几秒,他说:“起风了,回去吧。”

  他拥着她往室内走,罗浅浅也没有再继续刚刚的问题。

  彼此都知道再没有这个必要。

  这间出租别墅真是什么都不缺,拉开冰箱,一排圆润的鸡蛋乖乖躺在那里。冷藏箱里一格一格有甘蓝、西芹、洋白菜,冷冻箱里有切的很漂亮的小排骨。

  “你爱吃什么?”罗浅浅如获至宝的翻来翻去。

  “你做的。”

  他连她做饭的时候也舍不得离开。她煮开一锅沸水,要打鸡蛋的时候,回头就看见他靠在案台前看她,眼神到笑容都温润通透,这么俊秀的一个人。她眼泪看着就上来了,赶紧扑上去,在他的衣襟上蹭掉。

  结果是一锅水煮的干干的,两个人饿了肚子。

  房间里什么制冷设备都不需,穿堂风卷起席地的窗帘,汹涌的,浪一样扑在人身上。

  罗浅浅的黑发被掀起来,遮在脸上,吴澄把它们一再拨开,她的嘴唇冰凉,身体却是热的,汗水从他身体上流到她的身体上,再滚到席上,这凉润的竹篾,一丝水分都不肯吸收,于是它们四处滚落。情欲之外的另一场小狂欢。

  罗浅浅蜷缩在吴澄怀中,热水把他们俩像婴儿一般包裹起来。

  浴室外头是安静的荒野,没有人,连窗帘也不必,躺在浴盆的水流中,仿佛就躺在野外,那一丛静草里。

  落地玻璃外,日头渐渐落下去了,在湖面上将沉未沉,半边已经溶在水里,流淌成一片橘色。

  一天又过去了。罗浅浅轻轻叹气,转头,去吻吴澄。

  时间算来算去,总是不够用,倾心交谈和身体交缠,不断轮替,他们已经很争分夺秒了,光阴还是流逝的这样快。

  “小简的手术是哪一天?”吴澄问。

  “星期三。”

  “嗯。”他埋在她颈窝处,闷闷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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