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青春校园 > 尤未觉醒,夏天的风 | 上页 下页
三十八


  老师说来宁,你以为你是谁?

  来宁是一个惯于坚持的孩子,从来都是,来宁的眼睛藏在头发的后面,他记着母亲送他来这里时流着眼泪说过的话。来宁知道像他这种学生在学校里被人怎么看待。

  秋天就这样在我们的身边来了又去了。

  来宁一直在坚持,但考试的成绩一次比一次糟糕,他的座位也越来越靠后。我们最后再也看不到曾经那个埋头读书的来宁了,他开始趴在教室最后一排的书桌上呼呼大睡。老师在讲课的中途把来宁叫起来,让他到走廊上站着,老师在来宁走出教室后敲着黑板说,这种人还到学校来混什么。

  十七岁的冬天漫长而寒冷。

  我背着书包穿过喧闹的校园之后,在一块雪地上看见了来宁,他躺在雪地上睁着明亮而忧郁的眼睛,他说,米格,你看,天好蓝。

  我仰起头,有一阵晕眩。

  我突然想起来我有好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认真的看这一片头顶的天空了,它真的很蓝,像水洗过一样。

  来宁,看着它心里就宁静了。

  我伸出一只手递给来宁,他犹豫了一会儿,把一只冻得通红的手伸给我,到现在我还记得那只潮湿而宽大的手掌,来宁说,我尽力了,可是他们不接受我。

  来宁和我站在雪地里,站在风里,我们说了很多话,一直把嘴唇冻得罗嗦而麻木,来宁抹了一把眼泪,他的头发垂下来,我看见的是一个衰败,颓废的来宁。

  我是来宁。

  我想经由一个死者来叙述这段平淡无奇的青春故事更合适。米格是个敏感的孩子,他对于记忆的虚假从来都不在意,他的讲述从来都是和真实相隔千里。

  我一直都是一个粗俗的孩子。

  从小到大,我妈一直戳着我的鼻子骂我和死鬼一样。

  我出生的那一天他死了,有时候我一个人站在镜子前感觉死鬼的阴影在我的脸上爬来爬去。

  我在弄堂里玩铁轮子的时候将邻居家的小女孩撞的哇哇大哭。这样的事情我经常干,我讨厌那个一脸鼻涕虫的小女孩,弄堂里没人的时候我就会弄哭她。然后,我坐在屋顶上听小女孩的母亲一阵阵咒骂。

  那一年的樱花开了又落。

  十七岁的时候,我进入这所到处散发着潮湿,到处纠缠寂寞和无聊的校园时,我开始留头发,我不想让人看见我那双眼睛,头发垂下来时,世界在我的眼前就消失了。

  米格来到我的面前的时候,这个脸色苍白的男孩子突然扼制住我强烈的破坏的欲望。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写满了孤独。我闭上眼睛可以看到孤独像藤蔓一样纠缠住他的样子,我不想像一条离水的鱼一样就这样被弄死。

  有时候看见米格的眼睛害怕,有时候我想寻找一个借口去死亡。

  米格和我坐在栏杆上的时候头沉下去,我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孩子,风吹起他的头发。

  我说,来,米格,握紧我的手。

  我说,来,米格,这样暖合一点,一切就好了。

  米格不说话,眼睛一眨,眼泪就滚下来了。

  我从高高的栏杆上跳下来,把米格抛在后面,我觉得这一切不可思议。我踢飞了地上的石子,大声骂了一句脏话。

  天空很蓝。

  十七岁的冬天,我在很蓝很蓝的天空下像赛马场上的野马一样追逐着一个叫朵拉的女孩。我觉得追逐使我获得了驰骋的快感,在前方,总有一种力量在吸引我,我向前飞奔。

  朵拉很美。

  朵拉的怀抱常常让我安静下来,把头藏进她的头发里的时候,我可以听见血液在身体里轻缓的流动的声音。

  我是朵拉。

  我经常穿灰色的连衣裙,怀里抱着一大叠资料在校园里穿梭,老师和父母他们一直教导我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他们要我在这个地方长好翅膀一翅冲天,我觉得他们可笑,我只是觉得生活就是这个样子的,什么事情都不值得大惊小怪的,比如十五岁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成为一个女人时,我只是默默的回到自己的房间钻到温暖的被窝里。闭上眼睛想想,是一种温热的疼痛。

  我觉得我很平静。

  遇上来宁是在十七岁的冬天,以前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我走路的时候一般总是低着头,可是这一年冬天,来宁总来挡我的路,我不得不抬起头绕道而走,然后我就看见了这个让我纠缠不安的男孩子。从开始到结束,我觉得自己一直孤立无援。

  来宁告诉我,他叫来宁。

  他还说我叫朵拉,他早就知道,他最后说出他喜欢我时有一点口吃,脸庞有些潮红。

  我的目光越过来宁的肩膀看见了在校园的栏杆上端坐着的米格,那个孩子的眼神总是有力的攫住我,那么一种忧伤和无助。一看见那双眼睛我就心疼。他高高的坐在上面,看着我和来宁。

  一直到现在,我也无法弄清楚到底什么是爱情,我在米格和来宁这两个男孩子中间旋转和坠落透支了我所有的青春。

  我没有回答来宁。

  我绕过来宁走过去,来宁在后面气喘吁吁的说,我送你回家,成吗?我怀里的一大叠复习资料就在那时扑扑籁籁的落到了地上,来宁满脸通红的跑过来,一件一件帮我拾起来,但来宁却捧在他的怀里,不再还给我,自己笑嘻嘻的朝前起了。

  我只有低着头用手紧紧抓住棉裙的下摆,我看见自己的鞋子上沾满了白雪。

  那年冬天,我开始注意这个在教室最后一排坐着的叫来宁的男孩,他长着长而纠缠的头发,上课的时候会发出鼾睡的声音,那一年的冬天,我开始坐在来宁的单车上,紧紧搂住他的腰,风把我的裙子和他的头发吹起来,那一年冬天我到处躲避着米格让人心疼的眼神。

  我是米格。

  十七岁的冬天,我成一个小偷。来宁说如果他可以有一辆单车的话,他就可以带着朵拉回家了,他们还可以去看小镇上美丽的落日,来宁在我的眼前晃了晃一把钥匙说米格,帮个忙。

  来宁说他手中的钥匙是万能的。

  我不相信,这以前,来宁一直是一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好孩子,一种恍惚而陌生的感觉袭击了我,我拔开来宁长而凌乱的头发,看见了他在幸福微笑的眼睛。狭长的。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后来,我才知道在这之前,来宁曾经偷过不止一台单车,他把它们全都弄残然后扔进垃圾场。一直到有一天,JOM带着一些人莫名其妙的冲进教室,JOM把来宁拖到走廊里一顿拳打脚踢的时候,我才知道。来宁和JOM一直对峙着,一直到死。来宁讨厌搞音乐的JOM,他说他是一个流氓。

  来宁一直抱住他的头,在地上蜷成一团,那时朵拉正在下楼,她怀里仍旧抱着一大叠的复习资料,安静的走。

  我从人群中逃离出来。

  因为我也是JOM追逐的对象。因为是我和来宁一起偷了JOM的单车,这台单车只在我们的生活中存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东窗事发了,可是,有单车的日子仍然值得怀念。

  我感觉自己在彻底的沉沦,我和来宁两个人变的越来越脆弱,也越来越像俩个小流氓。阳光很好的日子,我和来宁会从后门溜出教室,骑着单车在操场上炫耀。

  那些在操场上打蓝球的孩子们个个大汗淋漓,头发紧紧的贴在他们的额头上,拚球抢球都是一副不要命的样子。

  我成为了小偷,可是我并没有惴惴不安。只是心里有那么一种忧伤。我常常站在远处看来宁和朵拉在一起的样子。有的时候,来宁会一条腿跨在单车上,等朵拉提着裙子坐上去。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眼睛里纠缠着寂寞和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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