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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捧着冰儿的笔记本,我盘腿坐在矮矮的书桌前。这时,我发现书桌面对那面斜墙,一株青碧的牵牛花恰好攀在墙的那扇玻璃窗上,淡淡的喇叭似的花朵在细雨中依然昂着脑袋,像冰儿,即使雨天也要向着太阳,即使软弱也要灿烂。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轻地掀开笔记本的扉页,突然一阵惊天动地的声音乍起……

  我心中一凛,刹那间,拔腿冲出去——

  我被留下了。

  不,准确地说,我主动申请留下了。

  其实,坦率地讲,今天一大早,我的信念便已经动摇了。我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往事,喜欢这里的喜悦与哀愁。喜欢这里的人——活着的,死了的,甚至那条怖人的狗。李姐说 得对,我的确和这个家有缘。而这个缘,则是冰儿为我们结下的。她,是我的姐妹。

  缘分来了,无法阻挡。

  我真该死,竟然忽视了庄一同的腿疾。当我冲下楼看到他无助地趴在地板上时,我的眼泪一下子喷涌而出。

  此时的他,像一只受伤的鹰,无助而尊严扫地。就在这一刹那,我做出了一个至今连自己都有些吃惊的决定:我将陪伴他,像冰儿那样。

  还好,庄一同的脚崴得不厉害。他不愿意去医院,我便让李姐找来冰为他敷上,然后往红肿部位抹上专治跌打扭伤的正骨水。整个过程,我们一言不发。我心甘情愿,他亦坦然接受。

  “留下吧。”最后,他又说了一句。

  “嗯。”我把他的腿平放在藤椅上,轻轻应了一声。

  一切自然得像流水。

  下午,老罗送我回去拿东西。扎勒一直送我到车上,直到车子发动离去时,它还一直默默地站在路口望着。

  老罗很高兴。尽管主人崴了脚,可听说我要留下,这位言语不多的老绅士一直冲着我微笑。一路上,他告诉我,这辆白色宝马是庄先生送给冰儿十五岁生日的礼物。先生的本意是想让冰儿多见识一下世面,但实际上,自己用这辆车送冰儿去医院的次数远比出去玩的次数多。除了去医院,冰儿去得最多的便是书店。她最喜欢去的是清华东门附近的万圣书屋,因为那里人少,而且有一副对联,她好喜欢。

  “燃一炷书香,续一段书缘?”我脱口而出。

  “对,这是这句。”老罗欣喜地望着我,满眼笑意。

  正说着话呢,我们已经快到人大西门了。看到人大附近一幢幢熟悉的建筑,一时间,我竟然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是啊,景致依昔,但我,却不是昨日的那个我了。

  雨已经停了,老罗将车停到我们楼前,下车,帮我拉开车门。可能是这辆宝马过于显眼,也可能是老罗的风度太不一般,总之,我感到许多束异样的眼光剑似的朝我刺来,其中,最令我感觉生硬的便是张红的。

  我万万没有想到,竟然在如此尴尬的场合下与她碰面。

  此时的她,披着件粗糙刺眼的运动服,头发凌乱,满脸疲惫,手中拎着个大红色的塑料簸箕,神色憔悴得好像一个麻木的中年家庭主妇。

  “张红!”我兴奋地走上前,正要介绍她和老罗认识,哪想到她脸一背快步走开。

  “你等着我。”我对老罗说,然后三步并两步追上去。

  “张红——”我伸手想接过她的簸箕,她生硬地将身子一闪,我几乎扑了个趔趄。

  我尴尬地笑,对她反复多变的个性习以为常。于是便问:“你现在怎么不去上班?”

  “哼哼,上班?”张红冷笑,“哪有班给我上?我哪有你那么好命?”

  我不接她的冷言冷语,奇怪地问:“怎么啦?”

  “还不是你那宝贝方卓?他那河东狮吼的老婆今天一大早又不依不饶地闹到餐厅来,头儿二话没说把咱俩炒了。”

  我倒抽一口气,真TMD无耻!

  不过还好,我已经不在乎了。我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张红,别在意,我们根本不需要那份工作!”

  张红一把甩掉我的手,好像我的手沾满了病菌,说:“那是你!可我在乎,我不像你那么命好。”

  说着,我们下了楼,走进阴暗的地下室,她掏出钥匙,用力捅开略有些生锈的铁锁。

  天哪,不知为什么,整个地下室已经变成深及脚踝的水塘!水汪汪的,无数只蟑螂在水中拼命挣扎,看得我毛骨悚然。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喃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进水了呗,有什么好奇怪的。”张红把裤腿一挽,抄起扫帚便往簸箕里扫水,然后将簸箕中的水倒入水桶中。

  原来,刚才她是下楼买簸箕的。

  这时,我发现我们这个半地下室正好对着地面上的下水道。雨这么大,下水道来不及渗入的水便堂而皇之地顺着我们窗户浇下来,似乎我们小屋便是另一个下水道。

  “TMD!这房东太缺德了!”我骂,一把扯过张红手中的簸箕,用力掷到同样是水汪汪的走廊里,愤愤不平地说,“张红,别管它,淹了它才好!我们不住了。”

  “那我们住哪里?”

  “紫玉山庄,住别墅去。”不可否认,我当时的神色肯定有点儿洋洋得意。

  “别墅?谁的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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