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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泡泡

  每个人在成长的道路上总会吹出许多泡泡——五彩缤纷、不堪一击、稍纵即逝。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玉泡泡?

  玉泡泡不是“吹”的,是“琢”的。是由技艺精湛的琢玉人在古老的水凳上,用各式繁琐的工具和解玉砂对一块玉料从里、从外慢悠悠地雕琢、打磨而成。

  玉泡泡,温润有泽、晶莹剔透。因为琢入了岁月和心情,所以它是有生命的。抚摸着它,好比抚摸到了自己的心跳。

  不信?

  那好,听我慢慢讲来……

  终于、终于,这辆破车载着四千多公里的风尘缓缓、缓缓地慢下来。“扑哧”一声,它长长地吐出最后一口浊气,然后,浑身猛一激灵,火车戛然而止。

  几乎顷刻间,冷冷清清的站台一下子布满黑压压的脑袋。

  人头,数不清的人头如同蚂蚁、如同潮水,挤兑着、推搡着,像艺术大师的行为作品,让人对自身的存在深感悲哀。

  然而,没人悲哀。为什么要悲哀呢?不远处的出口,有两个金光闪闪的镀金大字冲着每个人招手,那两个大字就是——“北京”。

  于是,尘埃落定。每个人的心都塌实了,包括我。

  叫我白青青吧。

  “玉壶白凤肺,白玉青龙胎。”多年后,一位长者这样说。

  其实我的名字没有那么复杂。我父亲姓“白”,母亲姓“庆”,连在一起并取谐音便是“白青青”。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名字,简单得相信当年父母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脱口而出。

  “精妙来自于偶得”,人生中的许多精彩常常来自于一个不经意的小决定。包括名字,包括我的北京之行。

  直到此刻,我的耳边还一直回荡着母亲的疑问:“别人都能这样生活,为什么偏偏你不能?”

  是的,我不能。因为自卑,因为自傲。

  我害怕小城市复杂的人际关系;我永远搞不懂周围人们脸上的笑容;我甚至听不出一句不同口气下问候语的含义。我不明白,明明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非要搞得比排列组合、线性代数还要复杂。

  还有一点,或许这是最重要的一点——我害怕这样一眼便望得到终点的生活。一种按部就班、死水一样平静的日子会让我觉得悲哀。不用幻想,我便可以预见自己的工作、结婚、生子、抚育、教育、生病……就连吵架、死亡、火化都不会有太多新花样。四年前我离开这里时,这个城市便是这样,四年后我回来,它还是这个样子。相信,再过四年、再过四十年,它也不会有太多的变化,生活在里面的人们也不会有太多变化。唯有额头上的皱纹在一道道加深,唯有步履一步步蹒跚。这难道不是一种很悲哀的人生吗?就像往模子里注水,当你注入第一滴水时,便清楚地知道以后的形状——这多么可怕!

  于是,我想到了改变。

  循规蹈矩地在银行里点了四个月的钞票,看懂了同事们对领导以及下属们不同的笑脸时,在不幸撞见出纳与会计科长的“亲密接触”后,我悄悄地辞了职。然后告诉家人,我要离开。

  “去哪里?”父母惊问。

  “去北大,考研。”

  “你疯了!北京我们一个人都不认得,你知道北大在哪里吗?你一定能考得上吗?”

  “我不知道。但只要它存在,我就能找到。”我故作轻松道,“当然,我不一定考得上,但是,我也可能考得上。不管考上还是考不上,我毕竟曾经尝试过了,心里也就没有遗憾。”

  “你听听,听听现在的年轻人!”父亲指着我,气咻咻地冲母亲说,“‘尝试’!说得多轻巧!那么后果呢?等到你灰头土脸地落榜了,等到你的同龄人都安家立业了,我不相信你真的一点儿‘遗憾’也没有!”

  “是呀,你有这个想法自然是好,可是,这个风险太大了。女孩子,还是踏实、稳妥一些吧!”母亲劝解。

  我暗暗埋怨父母的谨小慎微。但表面上却嬉笑着调侃:“老爸老妈,人喝口水都有可能被呛死,吃粒花生米都有可能被噎死。可,你会因为这样的风险不吃、不喝吗?考研自然有风险,但它也有回报。至少,它可以改变我的现状。”

  “你的现状不好吗?”父母又不解了。

  “不好。”

  “哪儿不好?”

  “太平静,太麻木。”

  来北京时,爸爸没有送我,倒是妈妈红着眼睛把我送上了车。尽管在这件事上,她全然不解,埋怨并且忧心忡忡。

  但我毕竟是女儿,她毕竟是母亲。至于父亲,他立场坚定地把我的“改变”认定为“盲目冒险”。盲目就盲目吧,至少,在我看来,盲目总比麻木强一些。

  这天是农历的惊蛰。按照二十四节气的介绍说,这天春雷滚滚,惊动万物,蛰伏地下冬眠的动物开始出土活动。

  但是,我一直没有听到雷声。倒是母亲的泪水,像春雨一样,把我浇了个润泽。

  ……

  不知不觉中,我像一粒沙子被人群的泥石流卷入一条狭小的通道。通道中,人密密匝匝、挤挤挨挨。我拼命地屏住呼吸,用书挡住胸部,并奋力从口袋中摸出车票。只是,在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一双有力的大手钳子似的攫去我的车票,“嚓”地撕去一角,不偏不倚又重重塞回我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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