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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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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二伯脸上憋着气,红着脸对他说:"路大,只要两块钱,你给多咧。" 路引笑笑,"二伯,拿到,就当我回去的船费也给了,这样就行咧。我大年初五回去,早上七点钟,麻烦你到时过来再撑我一把啊。" 李二伯憨憨地说:"要得,要得。慢走,慢走啊。" 路引提着一个中号的行李箱,背着叶小曼送给他的球包,很快就爬上了河岸,走进那片茂密的柑橘地里。路上,他的胸臆间尽是甜腻的柑橘浓香混杂着玉米收割之后的泥土芳香,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是回家的路,这是大地的质朴气息,这是家乡的土木味道。 下午四五点钟的光景,天空灰蒙蒙的,云层堆积得很厚。路引加紧了脚步,不一会,天上就飘起了零星的小雨,斜斜地落在庄稼的田垄上,落在迅步疾走的路引身上。走到村边的一排柚子树下,其中有一棵长得高大壮盛,枝叶扶疏。近乡情更怯,他在这棵柚子树前停了下来,任凭雨丝落满他的前胸后背。路引小时候,和小他两岁的弟弟路瑞时常爬到这棵树上摘柚子,掏鸟窝,捉青虫子喂家里的白鹅。弟弟如果还活着,到现在,也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说不定孩子都有好几个了,弟弟现在一定会从家里领着孩子出来接他,孩子们会飞奔过来,扑在他身上,搂着他脖子喊大伯了。 路引正沉溺于遐思当中,恍惚之间,听到一句怯生生的清脆的童音:"舅舅,舅舅。"他抬头一看,一个年轻漂亮的妇女撑着一把花伞抱着一个小伢俏生生地站在柚子树跟前的竹篱笆旁,正是他的妹妹路翠。 路翠朝他奔过来,脸上闪着晶亮的泪花,喊道:"哥,你可回来了。"路引放下行李,接过妹妹怀中的小伢,是个长得很白净的女孩,他往小伢的嫩脸上亲了一下,激动地说:"小妹,小伢会叫舅舅了,真乖。"小伢见了生人,把脸别到一边,哭喊着要妈妈。 路翠抱过孩子,在她小屁股上拍了一掌,喝道:"莫闹,这是你的舅舅咧,咱们的舅舅回家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把伞撑过路引头顶,要为他挡雨。 路引把伞推开,说:"挡着小伢,莫淋了雨。"说完拎起行李箱,大踏步地往家里走去,转过这片篱笆,就到家了。 在冬雨漫洒的村子里,路引看见他从小居住的三间土坯垒成的小屋躲藏在四周高大挺拔的钢筋混凝土建造的房子之中,如同一个衣衫褴褛的侏儒站在一群锦衣华服的巨人堆里。他们家的土房子二十年前盖好一直沿用至今,经过多年的风吹日晒、霜蚀雨淋,原本的黄褐色已退化成灰黑色,墙头屋顶也出现了多处破损,像个面黄肌瘦的乞丐。在他离开家乡去武汉求学到奔赴云海工作的十年时间里,母亲和妹妹在这个破落的土房子里相依为命,为他源源不断地提供求学的费用和不息的精神支持。路引见到这个生他养他的家,心头涌上一阵心酸。 他绕过屋前那道树枝编成的柴门,走过那口摇井,推开虚掩的木门。厨房里炊烟袅袅,母亲正在做饭,他激动地说:"妈,我回来了。" 母亲转过头来看见路引,脸上溢满了慈爱,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前两天接到你电话说要回来,我就一直没有睡好,想着你回来。"说完,母亲又扭过头去切砧板上的熏肉,眼泪扑簌扑簌地掉下来,滴在青石板铺成的灶台上。路引放好行李,来到母亲身边。见儿子过来,母亲赶紧用围裙擦了擦眼泪。路引母亲仍和从前一样,腼腆,不善言辞。中年丧夫的巨大打击和生活的沉重负担像两座超出人体极限的大山压在母亲的肩头,长期的重压和终年不断的劳碌,使她变得沉默寡言。路引看见母亲的身子比三年前回家时更见佝偻了,长期的田间劳作和家务操劳,加上没有得到很好的营养和休息,使母亲患上了严重的风湿关节炎,身体已大不如前,才五十来岁的人,已是两鬓斑白,皱纹如同刀刻一样深深地嵌在她黝黑的脸上,显得十分苍老。厄运无情地夺去了路引父亲和弟弟的生命,夺走了一个女人最渴望拥有的完整的家庭和安宁的幸福,岁月冷酷地夺走了母亲的青春和健康,只剩下一具风烛残年、垂垂老矣的躯体。路引心痛母亲,想回家的时候能帮她多干一点活,可是母亲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帮忙,把他推到厅房里去,转身又回到厨房里忙活开来。 路翠把孩子交给路引,进到厨房里帮忙。小外甥女两岁多了,农村小孩没有城里孩子那么娇生惯养,不一会儿就熟稔了这个从未谋面的舅舅。路引抱着小外甥女,走进了他的房间。房中有一张大木床、一张桌子和一个书柜,墙壁四面泛黄,向南的墙角有两道如闪电般交织的裂痕,房间的中央是一张暗淡无光、颜色颓黄的毛主席画像,画像左边的两角还有一摊浅浅的被雨水浸湿过后留下的水迹。他小时候和弟弟就住在这个房间里。想起弟弟总是对自己说:"哥,这个好吃,给你。""哥,将来我长大了要给你买最好吃的山楂饼。""哥,将来我要挣很多很多钱,给你买好多好看的小人书,给妹妹买最好看的新衣服。"他眼眶一下子湿了。望着自己怀中可爱的小外甥女,眉目清秀,有着深深的眼眶和高挺的鼻梁,依稀就是弟弟小时候的样子,他不禁在她小脸上亲了一下,小外甥女被他的胡子扎得咯咯直笑。 快吃饭的时候,路引的妹夫回来了。路引三年前参加妹妹婚礼之时见过妹夫一面,那时这个小伙子还显得很稚嫩,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壮实的庄稼汉。路引把从云海买回来的东西拿出来,有给母亲买的棉绒袄子、给妹妹买的休闲服、给妹夫买的夹克、给小外甥女买的童装,还有几包云海产的海鲜、两罐纽崔莱的奶粉。他把东西拿出来之后,行李箱就整个的空了,只有那个球包里装着几件随身换洗的衣服。家里人收到礼物都很高兴,路翠尤其满意哥哥给她买的休闲服,迫不及待地试穿起来。母亲还是一脸平静的慈爱,望着他们,没有说话。吃饭的时候,除了小外甥女偶尔的一两句撒娇,饭桌上显得很安静。路引不时地问起妹妹家里的情况,他问一句,路翠就答一通。 路引得知这几年免除了农业税之后,家里承包了十几亩地种柑橘,但种的人多,价贱伤农,收成颇丰,却卖不得好价钱,一年到头,辛辛苦苦下来只能挣到五六千元钱。玉米和稻谷也零零星星种了几亩,基本上都用以供应家里的日常吃用了。母亲年纪大了,妹夫成为家里唯一的壮劳力,如果不是因为孩子太小,妹妹和妹夫也要出去打工,因此,他提出来要把母亲接到云海去住,母亲只是摇了摇头,露出慈祥的笑容,什么话也没多说。路引以前也跟母亲提过几次,要把她接到云海去,但她都没答应。路引知道,母亲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这儿是她血浓于水的故土,这儿有她熟悉的一草一木;母亲年纪渐大,对于外面的浮世繁华和享乐天堂早已没有欲念,最大的心愿便是家人平安,儿女在膝,得以在故乡颐养天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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