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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冤枉!

  我在心里哭天抹泪,嘴角却忍不住咧开了,原本向外弓着的后背,也悄悄地伸直了,一点点地贴近他怀里。这回,他倒是没动静,很开放,很平和地等着我,好像一条很有耐心的深海大怪鱼,张大了嘴巴躲在礁石里,看着小笨鱼自以为聪明地一点点落进陷阱。

  我是如此的聪明,知晓他的一切秘密;却又如此的愚蠢,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彻底放进他的嘴里——不,怀里!莫非这就是女人的天性?

  公子润没有像谢亦清那般紧紧地抱着我,只是圈着我,低声说:“冷吗?”

  天,这不是冷,而是热,我觉得我都出汗了!可是紧张竟然让我点了点头,感觉好像后背冷飕飕地进风。

  他抱紧了一些,又压了压后背的被子,说:“暖和了吧?”

  我点点头。他说:“睡吧!”

  啊?

  “怎么了?”似乎觉察到我的吃惊,他又追问了一句。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要真的盖棉被纯聊天?脚已经被人压着,手呢?我动了动,哦,在他的胸膛上,真是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是应该放在他腰上,还是放在自己身侧。我摸了摸,还有一个小疙瘩!好奇之下,我伸出两根指头对着……捏了捏……

  呼的一股风,公子润握住我的手,“别乱动!”

  后来我才知道,男人也有乳房,也不能乱摸,尤其是捏,会被雷劈的。当时我只觉得好像做错了什么。很紧张地冒汗!本来就冷,他动作猛了些,单人被总有罩不住的,一股冷风刺溜钻了进来,上来我就打了个喷嚏!

  喷嚏自然带水,我又不能动,全都招呼到他身上了。公子润平时就有点儿爱干净,我觉得他好像抹了抹脸,然后说:“你想干什么?”

  他有点儿咬牙切齿吧?

  我赶紧闭上眼睛装睡,还说:“睡吧,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公子润没说话,只是不断地动着上身。一会儿工夫,就把自己的秋衣脱了下来。幸好里面还有一件背心,我两手几乎悬空,被他轻轻一拽,便盘在腰上,“别乱动了,帮我掖好后面的被子,早点儿睡吧!”

  这回是真的早点儿睡了。朦朦胧胧的时候,我听见自己嘟嘟嚷嚷地问他:“小公,你是处男吗?”

  他好像回答了什么,但是我忘了……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

  外面能听到老头老太太晨练的声音,还有清洁工扫地的声音。我已经养成早起的习惯,但这样躺在一个人怀里,看着头顶透着天光的窗户,听着平凡悠远的人世声音,一种满足而祥和的感觉弥漫全身。不用想别的,也不用担心什么,就算这里陋室吧,我却觉得自己已如公主皇后一般获得了整个世界。

  “醒了?”他也醒了。见我看上面,他也看过去,支着耳朵听了一阵,才说,“你要去背英语吗?”

  “不去,今天我们在一起。”一夜了,我已经可以很自然地钻进他怀里,就像那里是我的另一个被窝。

  公子润说:“不行,我得赶紧回去,今天只请了半天假。”

  “怎么请假都不许啊?”我不记得公司里谁这么别扭,即使何春菊在的时候,对于销售们来说,根本不用请假,只要完成业绩,随来随走!

  公子润道:“常沛定的规矩,他跟我关系好,拜托我一定要遵守,不然他也不好做。我这次请假也是前后凑了凑,我们主任说……”他皱了皱眉头,似乎想起什么。

  “怎么了?”

  “没什么?他就说我要请假必须得常沛批,他管不了。”

  “那你专门请的?”

  “我事情急,顾不了那么多,直接让主任给常沛打电话,我就坐车出来了。”

  “那常沛给你打电话了吗?”

  “没有!”公子润摇摇头,“不过,秀秀打了一个电话,问我去哪里?我说回家。呵呵,太烦了!”

  这话中似乎有话,“什么烦啊?”

  公子润已经坐起来穿衣服,看不出来还挺有肉的,“都在一个公司,就算她是董事长的女儿,也应该收敛一些。现在搞得尽人皆知,让我做事很被动。”他扭头认真地说,“做好了,人家说是董事长帮你;做不好了,说你不用担心,背后有靠山。我自己就不能把事情做好吗?露露,你说,我没这能力吗?”

  有,那也只是在学校证明的!但是,社会要比学校复杂一百倍。

  我鼓励他,“有,你肯定有!我相信你!”心里却暗自腹诽:总有你撑不住投降的时候。我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住在这个破地方拼命地奋斗,实在是件很凄凉的事情!

  公子润走了之后,我坐在教室里想自己是不是趴着睡了一觉,可睁开眼,圣诞节还没过去。

  学习的枯燥如果成了习惯就不会觉得难受,每一天都是可预测的,只有每一天的结果不可预测。书本的侧页是深深浅浅的污渍,凭着这污渍你就知道哪些是重点,哪些是难点。有时候,就着教室里的阳光,最大的乐趣就是用指甲挑开没有污渍的地方,看看是什么内容竟是自己没有看过的;或是那些最脏的地方,看看是什么东西让自己如此摩挲?

  教室都是阶梯式的。这里不是我的大学,却和我的大学一般无二,偶尔也可以看见拎着饭袋子的学生,咣里咣当地走过。看她们仰着脖子,拉着书包,驼着背,有气无力地走进教室准备上课,然后在下课前几分钟蹑手蹑脚地踮着脚尖从后门溜出去,手里拎着六七个布袋提前打饭。最喜欢看的,是第四节课下课铃一响,从对面教室冲出来的前三名,一个赛一个快,一个赛一个的精神,挤在门口互相撞一下都不计较,撒丫子冲出宿舍楼,拣着最近的距离冲向食堂。

  时间从一个冬天走向另一个冬天。我还记得上一个冬天,我就是这样浑浑噩噩地过着,纠缠在自己看不清楚、弄不明白的感情中,可转眼第二个冬天,我却和最不可能的人在一起,坐在另一个不属于我的校园里,看别人重复自己的日子——好像转世轮回,好像前世今生,好像……很沧桑。

  现在,我已经不再趴在桌子上睡觉了。但是在我右手斜前方,固定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小恋人。看他们的书大概也是考研的,但两人似乎都不用功。男孩子常常看着看着就打起瞌睡,女孩子会趁着男孩子睡着的时候从书包里抽出花花绿绿的漫画偷看。

  我见过男孩子悄悄地抬起眼皮,然后转个头扭向另一边,女孩子就看得更加大胆了。只是,当下午的阳光斜射在男孩子的嘴角,看着蜿蜒而下的一道涎液的时候,我就忍不住笑了——不是毛病,只是生理反应而已。有时候,女孩子会掏出面巾纸——细细的,心相印的那种粉色的纸巾——轻轻地擦去男孩嘴角的口水,然后皱着眉头抹去落在桌上的痕迹。我想起公子润皱着眉头说:“怎么又流口水了,刚给你擦了!”

  冬天,我像一个阳光下的老人,蹲在角落里从周围的喧嚣中采摘着似曾相识的景象,然后固定在墙上,慢慢地行赏。考研,让我的时间静止下来,心情也不再有波澜。

  我承认,对常沛的帮助其实是幼稚的;

  我承认,对何春菊的怨念其实是没必要的,换了谁哪怕是自己都会如此;

  我承认,对谢亦清的讽刺其实是刻薄的,这个年纪能看清道路的并不多,他已属不易,我必须为自己的鲁莽承担责任;

  我承认,对杨燃天的处理是不理智的,在最初的最初就应该让尘归尘,土归土,不该浇上水,捏到一半却又放弃;

  我承认,对段姜的讨厌是一种嫉妒,一种羡慕。在我工作的日子里,我似乎都在比着她,悄悄地努力,甚至连衣服也暗暗地攀比,呵呵,女孩子啊!

  我承认,自己是幼稚、不谙世事、懒惰、不求上进的;

  我承认,至今还看不透公子润,也许只是因为他始终在我身边,而看清一个人需要时间和距离?

  复习的空隙,思维会偶尔飘飞,想着,回忆着,不用占用很多时间,却有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因为这些记忆的碎片,我的考研生活也没那么枯燥烦人了。

  北京的冬天有雪,却不多,大多时候都是干冷干冷的天气。哈气在空中迅速凝结成冰雾,扯成各种形状。

  元旦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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