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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现在,她听见桑农说让她坐会儿,她也就跟着坐下了。

  好在有这只大的沙发,她坐进去,以被包裹的姿势。

  桑农拿来一个蓝底儿碎花的小毛毯,轻轻地搭在她的膝盖上。

  惹尘,冷不冷?他问。

  要不要喝点水?他又问。

  随后,他在对面坐下来。他点上一只烟,猛地抽了两口。

  在植物与灰尘的混合气味里,他觉得心神趋于安宁。他暗暗告诫自己,必须把秘密讲出来,不管惹尘是不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而关闭自己。他需要在这个切口处,剖开昨天。

  他有一套自以为周全的合适的谈话思路。他对自己说,继续。

  他说,惹尘,再有一个月就是你十八岁生日。还没觉得你长呢,都这么大了。嗯,我们怎么庆祝?要不要带你同学回家?

  她摇摇头。

  他说,那就再让我想想,反正十八岁得像模像样的搞个小活动呢。在咱们老家那块儿,自古就有娃娃成人仪式。这个你没听说过?哦,没有。是我忘告诉你了。

  他点上第二支香烟。他说,娃娃成人仪式其实就是一个孩子宣告长大的标记,在孩子十八岁生日那天举行。要说这事还真算个大事,哪家哪户有娃遇上了,全村人都会去捧场。要先在院子里烧一口锅,当锅里的水沸腾冒泡时,由本家年岁最长的那个人折枝点水。就是找一根老树棍儿什么的朝沸水里戳一下。然后再把挑选好的苦参果、山蘑、黑豆、生姜、麻椒、辣椒倒进去煮。不管这熬出来的汤水多苦多辣受训的娃儿们都得喝上一大碗,要是谁皱眉头谁撇嘴,谁就必定要被大家嘲笑。

  我记得那年我提前对娘说把辣椒省了吧,结果就招来爹一顿臭骂。他说想当孬种,就啥也别喝。果真我十八岁生日那天赶上学校考试,就没能回家。现在再想想我反而感觉遗憾了呢。惹尘,你说这人的心思怪不怪?

  说到这儿,他自嘲般的笑出声来。他抬头看惹尘,见她没有反应,似乎在听,也似乎在愣神。

  要是累了就闭会儿眼,跟小时候你听我讲故事一样。他说。

  嗯。她小声答应着。

  他继续讲:你小时候总爱问许多怪问题,比如你问为什么叫你惹尘,我应付你就告诉你因为你是个惹事的小灰尘,一下子迷了我的眼睛啊。这些你还记得吧。你还非说我偏心眼,说给白萍的名儿好听。那会儿我正教你背诵《诗经》里的一些篇章。

  于以采蘋?南涧之滨;于以采藻?于彼行潦……

  是的。

  她还清楚地记起她小时候纠缠桑农的一些情形。

  为什么我是惹尘呢?小小的身影追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问。

  因为你就是我的惹尘啊。那高大的身影一边前行一边回答。

  从来都是这样,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要么一前一后追着撵着,要么并着肩头打着闹着。

  她现在突然明白,那姿势那动作竟然是驱除寂寞和寒冷的好办法。

  这么一走一顿的,就是十几年。但她感觉不出快,她希望早点长大。

  ……

  惹尘,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他语速变得迟缓,继而是声音的停滞,他说不下去,但心里却是特别想说的。就这样,梗在喉咙口的话像一根鱼刺,吐不出,咽不掉。

  手上的香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他起身去找打火机,其实他只是想借助这盲目而明确的动作来缓和情绪。

  在阳台上转了一圈回来,他准备好合适的说辞,刚要开口,耳边却响起熟悉的均匀的呼吸声。睡了。挺好。瞬时,他感觉到一阵轻松。

  他默默说,睡吧,也许天亮后,一切都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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