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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每次去天籁村淘好碟片之后,我都会在它对面的那个水果摊上买一个又大又圆的柚子。提着这个沉甸甸的东西,我会觉得很踏实。我总是坐在张维的对面,用力撕下一片片厚厚的柚子皮。每次都是这样。我是个不留指甲的人,剥完一个柚子,我的浅浅的指甲就嵌进肉里,有血星星点点撒出来,柚子上面也染的星星点点的红。我们的故事真的太像故事了,可这些都是真的。这就是生活啊,我的颓败而又沉闷的生活。

  看着张维一瓣瓣地吃下带有血迹的柚子,我就开心地笑了。他吃柚子的时候,我通常会一口一口喝着碧螺春。很少有女孩子喜欢喝茶的,可是我喜欢。张维总会把新打进卡的工资攒在一起,去茶叶店买价值不菲的碧螺春。他从来不问我为什么只喝碧螺春。我也没有告诉他,那个曾经的动人传说。

  从前,有一个叫碧螺春的姑娘,生长在太湖边,她美丽而善良。可是湖中的一条恶龙看中了她,于是想占有她。一个始终爱着姑娘的小伙子挺身而出,与那个恶毒的情敌恶龙展开了鏖战。七天七夜之后,他打败了恶龙,自己也倒在了血泊中。碧螺春来到了他们交战的地方,发现了一株茶苗,她为了感谢小伙子,把茶苗和小伙子带了回来。茶苗居然长出了苞芽,看到茶苗瑟瑟缩缩的样子,每天清晨,碧螺春都要把茶苗所有的叶片含一遍。茶苗活了下来,长势很好。有一天,碧螺春摘下茶叶为小伙子泡了一杯茶,没想到茶香四溢,香气缭绕。小伙子喝下茶后一天天好起来,碧螺春一天天憔悴下去。她的元气都给了小小的茶叶。茶叶摘走,碧螺春的元气再也回不来了。后来碧螺春死了。伤心欲绝的小伙子为了纪念自己深爱的美丽的姑娘,就给这种茶取了个温暖的名字——碧螺春。

   因为被这个故事感动,我偏执地爱上了这种茶。我喜欢透过晶亮的玻璃杯,看那纤细的卷曲成螺旋状的毛茸茸的小家伙在沸水中打转。我认真地看着茶叶,张维认真地看着我。他突然说,卓雅,以后少喝点茶,女孩子喝太多的茶不好。我没有问不好指什么。只听妈妈说过,女孩子来月经的时候不能喝茶。血迹弄脏了内裤是怎么也洗不掉的。现在妈妈如果还活在这个世上,我会告诉她,让她不用再担心女儿的这些小问题。因为我会去超市买最舒适的加长卫生巾,再也不会弄脏内裤了。

   张维吃了柚子后就会吻我。我们嘴里都会有一股清香的淡淡的苦味。我喜欢这种味道。有时候,我吞进一颗阿尔卑斯糖,我让这颗圆润的小东西在彼此的嘴巴里搬来搬去。有一段时间,我们乐此不疲。玩累了,张维就把我抱起来,放进里间他的那张棉布味道很浓郁的大床上。有时他也会钻进被窝,我们拥抱在一起,紧紧贴着对方的身体。那温暖的感觉总让我眩晕。我们就那样抱着,什么也不做。我会很快地睡着。以前妈妈也老以这样的姿势抱着我,我便可以很快入睡。

  我想我之所以能和张维在一起,可能是与他的漂亮与他的温暖的怀抱有关吧。

  见过我妈妈的人都说我妈妈是个漂亮的女人,我喜欢她抱着我睡觉。这一点,在妈妈离开之后,是张维迎合了我。

  昨天在去墨苑的小路上碰到杭爱。杭爱把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认真地看着我,卓雅,你男朋友对你不好的话就不要了,好男人多的是。他说话的语速很慢,我轻轻拿开他的手,说我还没有恋爱呢。你倒是该找个你喜欢的女孩在一起了。他不再说话。杭爱,让我疼痛的杭爱,我只能对你说抱歉,你知道吗?我挥霍掉了我的爱,找都找不回来了。

  活在世上一辈子,我要对很多人说抱歉。我的爸爸,我的妈妈。我的老师,我的朋友。

  ……

  阿布看了我小说的前半部分。她眨巴着涂上了眼影的不怎么明亮的眼睛说卓雅你怎么可以写这么真实的东西呢?你这样会失去很多朋友的。我开始难受起来。现实生活一直是这样的。让我怎么去做呢?突然有点想张维了。如果他在的话,一定会不经意地摸我的头。丫头,你做得很好啊。我会开心地笑。不,应该是幸福地笑的。

  阿布还说卓雅你的小说乱七八糟的。写文章以时间为线索以地点为线索以人物的出场为线索以感情的变化为线索以事情的发展为线索,你的小说什么都不是啊!我狠命地转动着手中的斑马笔。我们一直乱七八糟地生活着,拼命努力也理不出头绪。我能怎么办?生活有它自己的色彩。也许是灰了点,可若让我去涂改,我只会涂上一层喘不过气来的黑。那样似乎更绝望了。

  这是一个没有概念的世界。优秀是什么现实是什么爱情是什么?一个词语,所指,如是而已。

  从天籁村拿回一碟一碟的崔健。塞上耳机一遍一遍地哼《假行僧》。我喜欢那嚣张的声音传达出来的自由和残忍。

  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我要人们都看到我,却不知道我是谁。假如你看我有点儿累,就请你给我倒碗水,假如你已经爱上我,就请你吻我的嘴。

  我有着双脚和双腿,我有着千山和万水,我有着所有的所有,但不要恨和悔。

  要爱上我你就别后悔,总有一天我要远走高飞,我不想留在一个地方,也不想有人跟随。我只想看到你长得美,但不想知道你在受罪,我想要得到天上的水,而不是你的泪。

  我不愿相信真的有魔鬼,也不愿与任何人作对,你别想知道我到底是谁,也别想看到我的虚伪。

  我被这有穿透力的声音击中。现实太残酷了,我太虚伪了。

  有时候,阿布扬着一张邪气的脸问我和张维到底做了些什么。我说我又没你那么如饥似渴。她继续往眼睛上撒些金色的化妆粉,撇撇嘴说少来了,我只不过是比你提前到达而已。

  阿布的提前到达还成为了我们304的一个笑柄。那天她收拾好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便和她男朋友牵手去一家叫沙桥的宾馆。去开房间的时候,阿布说他们握在一起的手都在颤抖。从总台领到一张卡,上楼插卡,手一直发抖,折腾了很久才把门打开。室内布置得不错,插卡开灯的时候,阿布一激动,把磁卡插反了,还以为宾馆停电呢,心咚咚跳个不停。本想打个内线问一下总台,电话拿起又放下。他们只好在黑暗中拥抱在一起。他们接吻,疯狂地吞噬着彼此。第二天阿布回家的时候,上唇还肿得老高,看上去像一根精心烹饪的香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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