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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头顶上方少年人稚嫩的嗓音犹在耳边徘徊:“我自然不会因为你这种小人物而耽误自己的前途,倒是你方警官,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怎么?以为我会喜欢你?呵,也不照照镜子,皱纹都快爬上来的老女人。”

  我沉浸在巨大的沮丧中,他离去前轻轻的声音不轻不重飘了进来,震荡了人心:“方亮亮,我不会原谅你的。不会。”

  少年越走越远,青葱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我恍然站在日光下,突然无所适从。

  晚上约石头东子出来喝闷酒,石头带上了他那学芭蕾舞的女朋友,果然嘴角边有个可爱梨涡,一笑起来,牵出一抹令人心动的灵动风韵,看起来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东子郁郁寡欢,显然心里藏着事,说起来惭愧,我还是今天回局里才听到李放说了些东子的家事,原来这家伙看似天生乐观没心没肺,其实家庭负担很重,他妈的精神疾病拖了很多年,还是不见有起色,家里还有个老迈外婆,年纪轻轻就要担负家庭重担,东子却从没有在我面前抱怨过,每天笑呵呵,偶尔鬼马一回露出孩子气,逗得旁人哭笑不得。

  以前觉得这家伙胆小如鼠,今天却对他有了全新的认识,另眼相看起来。

  身边不乏坚强的人,也许江离也可以做到坚强地面对人性的黑暗,直到看淡的那一天。

  我望着天上高悬的明月,只能这般安慰自己。

  石头因为我跟菲哥前两天成了红人,很是亢奋,一杯接一杯地灌我:“老大,我生气,你们俩也太不讲义气了,抓坏人的事也不找我,当我石头是兄弟吗?”

  一个大男人,说到激动就呜咽起来,眼看就要哭鼻子了,女朋友见他酒后失态,瞪圆大眼睛搞不清状况,迭声问:“石磊,石磊,你怎么了嘛?”

  石头果真滴了两滴男儿泪下来,取下眼镜用袖子擦,瘪着嘴:“老大他们不要我,不把我当兄弟了。”

  说着说着,又开始呜呜咽咽擦袖子,吵得我脑袋生疼,手一伸,一把敲在他脑袋瓜上,那家伙痛得嗷嗷叫,她女朋友水汪汪地望着我,流露出娇滴滴的指责。

  将杯里的啤酒一饮而尽,我耐下性子教育:“都几岁的人,还老想着打架,你以为是高中那会的小打小闹啊?都是帮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这回我跟菲哥差点把小命搭进去,那场面,我一辈子都不愿意经历第二次,我不是开玩笑,咱们年纪越大,就越应该珍惜自己的小命,知道能活着有个平坦的人生就是最大的幸福,至于那些刺激,那些快活,高中的时候咱没少体验过,算是值回票价,什么年纪干什么事,就是这个道理,别瞎叫唤了。”

  我严词厉色了一番,唬得在场三个年轻人一愣一愣点头不迭,其实这道理我也是最近才悟出来的,年少的时候难得清醒,成年以后又难得糊涂,走一路得一个了悟,边走边爱,这大概就是生活的精彩之处。

  吃到一半,东子要赶下一场饭局提早走了,石头女朋友听话地在一边给他剥花生吃,我跟石头聊天,石头现在在教育界混,听到的消息比较多,我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静下心听他扯。

  “老大,你跟姜老大的那所高中的老校长不是姓杨吗?”他鬼鬼祟祟凑近我,挥挥手,“老大,耳朵过来,我告诉你个独家消息。”

  所谓非礼勿听,听到我最敬爱的老校长的消息,我犹豫着是听好还是不听好,可转念一想,假如他有喜事那是最好,有难说不定我还能帮一把替他分担下,这才凑上耳朵仔细听。

  “事情是这样的,前段时间我爸饭店里一个经理刚好去过澳门考察,他也是老校长的学生,他在澳门见到杨校长了。”

  “杨校长去赌博?”

  “不是,原先那经理也这么想,后来他见老校长憔悴地厉害,托当地一个地头蛇问了问,你猜怎么的?”

  “怎么?”

  “杨校长的儿子到澳门赌博,欠了一大笔钱,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被黑社会绑架了,还被绑到曼谷去了,杨校长跑到澳门扑了个空,连人都没见着。”

  感觉十分蹊跷,我内心一沉,听石头继续说下去:“那经理找人打听了下,说他儿子赌输一千万,还问高利贷借,欠的钱滚雪球似的,都快到三千万了,唉,这都好几个月了,都不知道人有没有救回来,搞不好翘辫子了也不一定,我们学校管校长上回无意中就提起,说开会时见着杨校长了,瘦得不成人形,头发都掉光了,大概是为儿子操劳的。”

  我喝了口酒,问,“你那经理是什么时候在澳门碰到校长的?”

  石头悠闲地点了根烟,嚼着女朋友递过来的一捧花生,回想了一下:“大概二月份,刚过完年那段。我也是在饭局上听那哥们随意提起,没怎么留心,今天提起,才想起来告诉你,反正这事过去有一段时间了,估计现在都解决了。”

  石头和女朋友讨论起这花生的香脆来,我心不在焉地抿了口酒,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我不相信就凭杨校长这拿死薪水的普通老人家,能拿出三千万这笔天文数字,三千万可不是小数目,交不出来可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应付过去的,抽筋剥皮砍断手脚,黑社会有的是法子让你乖乖想尽办法弄钱,像个吸血鬼一样榨干你每一滴血,直到没有任何利益可取,这人一跟这些吸血鬼扯上关系,这辈子也就坎坷了。

  我暗自思量,在澳门欠钱而已,怎么又被绑到曼谷去了?一个清心寡欲的教书匠怎么可能应付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黑社会?

  出于关心,我打了个电话给李放,让他帮着查查杨校长的儿子这几个月有没有回来,李放正在外头跟他认的不知道第几任干妹妹温存,含糊应了就挂了电话。

  晚上跟菲哥聊电话,提起杨校长的遭遇,菲哥也挺焦急,却又无可奈何。

  高中时她也是校长办公室的常客,最后一次我跟她因为石头把祸闯大了,沸沸扬扬的,闹得好几所学校的师生都知道三中有个除暴安良的“黑羊”二人组,甚至把A中一个好学生带坏了,名声实在不好,体校差点就不要她了,菲哥她妈火烧眉毛地赶到学校求情,没想到杨校长已经安抚好体校老师,再三保证姜葛菲同学已经痛改前非,将来必定能为祖国的体育事业争光添彩,体校老师这才作罢,总算没把菲哥扫地出门。

  所以杨校长也算是我和菲哥共同的恩人了,这些年我们俩只去看过他两回,只因为当学生的时候太闹腾,年纪大了就懂得知羞了,总不能大摇大摆回母校,然后被过往的老师在背后戳着脊梁骨:“那是学校近十年最嚣张的两个女生,别看都长得挺乖巧,一身反骨,读了三年,全校老师没睡过几天安稳觉,噩梦般的存在,还好意思回来呢!”

  弹指一灰间,物是人非,当年滋事打架的问题学生有了明媚前途,而垂垂老矣的老校长晚年居然有这样悲惨的际遇,真是好人没好报,让人怎能不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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