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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虽然白玲玲把话说得模棱两可,可我当时根本在乎不了那完全可以省略的“也许”二字,疯狗般地从座位上跳起来,怒声咆哮。

  “你她妈的,你跟我绕来绕去是吧。你害死了我哥,还想在我面前装可怜搏同情是吧?!我靠!!”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这么大声地靠一个人,靠得惊天动地。白玲玲呆了,盛可以呆了,连咖啡屋里的服务生也全跑过来,全他妈的呆了!我拼尽全力扇了白玲玲一个耳光,没想却由于情绪过于激动,失手,没扇着。盛可以死死地抱着我,白玲玲抓着背包准备逃跑,服务生目瞪口呆地劝架。场面一时失控……

  我的冲动归于理智,最后也只不过让大家虚惊一场。盛可以奶妈般地抱紧我,让我在她喃喃的劝说像哭闹过的婴儿一样慢慢平静下来。我自己也知道,继续闹下去,我将听不到某些故事,那些我孜孜以求的关于我哥蔡小财的真相。虽然跟我是亲兄弟,可蔡小财大多数时候都像鸡蛋似地活着,完好无缺地在人前人后保存着那层坚强的外壳。他从来不喜欢别人为他担心什么。

  在我将要平静而又尚未平静之际,盛可以准备带我离开咖啡屋。她问我是不是回去算了,现在了解太多只能让自己更伤心,如果确实放不下,可以往后再去了解。我正犹豫,白玲玲已收拾好脸上的神慌,一声不吭地坐回原位。显而易见,她并没对我的突然发狂介意太多。

  做错事的人心虚,心虚的人宽容,宽容的人没脾气。我这么来理解白玲的迁就和大度。

  然后我坐下,然后盛可以也不情不愿地坐下。

  白玲玲说我哥的事的时候,始终用种若即若离的眼神看着我,反正就是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方向。手拿那个背包,一刻也不曾松开。把这些细节综合考虑进去,在我看来,她简直就把我当日本鬼子了,一副随时逃跑的姿态,时刻准备着,万一发现我听着听着情绪又失控,她扬拔腿就撤。

  我哥认识白玲玲那会,还是个毛头小子,刚从乡下来到省城。直接点说,也就是大一开学的时候吧。其实就算白玲玲不给我描述,我也能想像得出。

  17岁那年的蔡小财,独自从家乡来到省城的大学,该有多么的引人注目。如果说后来的蔡小财放人堆里不太找得出来了,那么,刚入学那会,我敢跟任何人打赌,我哥走在校园里绝对是一另类小青年,嫩是嫩了点,但并不影响刺眼。

  蔡小财从老家坐车来学校报道那天,我还逃课去车站送他了。一看见他,就觉得非常有喜剧效果。刚刚叫村里剃头师傅修理过的头发,有款有型。我左看右看,觉得似曾相识;左想右想,终于记起小时候在战斗片里经常看到。

  我说:“蔡小财啊,你这发型很像,很像……”

  他笑着问:“像什么?别结巴”

  我说:“就是走路做事都鬼鬼祟祟,开始给共产党做事,后来又带着目的假装给共产党做事那种,那种人,叫什么来着?”

  他说:“你知道什么。爸说的,上大学了要有个新形象。你不觉得哥这样子很精神?”

  蔡小财很没自知之明到这个地步,我当然就无话可说了。可是,可是除了发型另类,他竟然还把家里那两个以前老爸用来驮黄花菜去买的浅蓝色布袋给背上了。学校不管学生被铺,所以得从家里带。除了装被子之外,另一个袋子主要塞了些春夏秋冬的衣服,还有一些老妈一定要他带上的土特产。本来老爸说要给他去买两个洋气点的背包的,可他不肯,说又不是去相亲,那么讲究作啥?有钱就留着,小菜马上上高三了,到时买复习资料得花上一大笔。

  我哥就是以一副刑满释放人员的形象昂首挺胸赶到学校报到的。他上车之后,我还站在车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开着玩笑。

  “蔡小财我警告你啊,你这形象出去混,千万别说你是蔡小菜他哥,丢人现眼拉我垫背我绝对有意见。”

  “你看你,小菜你还是改不了。咱乡下娃跟别人比个啥呢?讲究太多没意义,吃饱穿暖就顶天立地了。”

  “哈哈,蔡小财你说得有道理。”

  “小菜你学习认真点,别整天吊儿郎当的。等明年儿你考上大学了,我送你去报到,帮你背包,你哥胆子不大,但就是不怕丑!”

  17岁的蔡小财成熟得跟比同龄人多活了十来年似的,老成,稳重,并且荣辱不惊。他背着两个夸张的大布带,顶着村里剃头师傅制造的新潮发型,穿着在县城工作的叔叔送的一件略显大的税务制服,去赶赴一个梦想的约定。我记得在车开的时候,他把头穿出车穿,别着脸看着我,露出很纯朴的微笑,露出那排整齐而白的牙齿,大声对我说,小菜你哥到省城丢人现眼去了,记得明年你也要去的哦!我们两兄弟都能到省城去丢人现眼,爸妈就长脸了。

  另类青年蔡小财来到H大,第一件事,不是上厕所,也不是报到,而是与白玲玲相遇。像是一场宿命的邂逅。蔡小财搭车到了学校之后,刚下车走了几步,就被一个高挑的女孩子挡住了去路。这个人正是白玲玲。不过那时候的白玲玲还是只黑不溜秋的丑小鸭,没现在这么打眼。当然,我哥也好不到哪去。

  白玲玲先我哥两天到学校报到,与我哥相遇的时候,她正准备到校门口随便逛逛,以熟悉熟悉环境。她之所以挡住蔡小财的去路,一不是为了劫财,二不是为了劫财,而是要把手里捧着的一个生地瓜交给我哥。

  我一直不知道我哥那时候竟然还在布袋里装了二十来斤地瓜。他爱吃这东西,而且是生吃,我十分反对,特别是放寒暑假在家里必须要跟他同被而眠的时候,一看见他吃我就恨不得拿锄头威胁他。那东西味道好,也养胃,就不该吃了就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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