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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可以去看看我的同学,月经来几天就理直气壮地旷课几天,这几天还不碰冷水、吃红糖红枣。我没有,我总是专门喝冷水、上体育课还跳马,为了迎合她,我已经够自虐了。

  她指责我穿紧身衣、无袖衣,我有一件衣服,被她收起来好久,还是被我找出来了。因为我实在没什么 衣服穿,总要有个换洗的吧。衣服腋下开口太深了,我怕她说我,我自己偷偷缝了小一些

  她对我说,想不通我干嘛穿乳罩,她就从来没穿过,街上那些婊子,没有胸、想造假,最喜欢穿了。我 才知道我的内衣经她手洗过的,为什么烂得比内裤还快,失踪得飞快。可见她搓洗时用了多大的力气。

  我向我母亲哭诉,母亲什么也不说。我想也许是做儿媳妇的实在不好说什么。可是我在母亲的衣柜里找我放错地方的衣服,我竟然找到我不同时期失踪的内衣。

  天,母亲竟然是偷盗女儿内衣的贼,还有内裤。她到底要把我逼迫成什么样子,要到总共只有两件,换 洗一件的时候还要等另外一件晾干,这样才罢休吗。你可以自己去买啊,我可以赤身裸体让给你啊。

  可是她从来没有穿过,她上街都不穿内衣的,两个褐色的乳头抵在外衣上,隐隐若现,跟这种人一起上街,我要面红耳赤。

  这样出门总不至于是为了诱人吧,年老色衰使她丧失购买内衣的勇气。

  我的母亲没有一回不给我丢人现眼。在幼儿园里,她当着很多孩子的面喝下我吃不完的汤。又不是因为 饥饿。很多孩子走过来,他们把剩下的汤端给我,倒在我碗里,一片好心,说是留给你们母女喝。

  我成了不知饱足的人,和我一起吃过东西的人都笑话我,一起吃东西,动头的是我,扫尾的也是我,一 碗饭我可以吃得颗粒不剩,连掉在桌上地上的我都捡起来放进嘴巴。没盐没油的我照样吃得进去,我可以几 天几天不吃东西,但是一旦开始吃无论多少东西我都吃得完,没有把握吃完的东西我就不开口吃。胃里翻滚 到喉咙上来的残渣、痰、鼻涕我都咽得下去。食物里有死苍蝇、蚊子我吃得下去,如果是蜘蛛的话还是要犹豫一下再吃,因为怕有毒。

  围脸上有污迹、牙齿上有饭粒、眼睛上有眼屎、脚板上有伤口,我从来不告诉他,而是吻他,吻到我嘴巴里去。

  在幼儿园里我不知道我从哪里得到一条三层的裙子,可能是捡来的,所有人都簇拥着我,认为我万般美 丽,让我扮演公主,让我坐到高处,高处在一个滑滑梯上。每个女孩子都渴望的荣耀,可是我拒绝了,因为 我的内裤上有个小拇指可以钻进来的洞。我观察了一下地形,你们刚好可以看见我内裤上的孔。

  当我拒绝你们的时候决不是因为我的孤傲,而是因为我的隐痛我的千疮百孔。

  我的内衣是薄的、棉布的,不是厚的、海绵的,你要不要拿把尺子来量一量,我没有像你口口声声的婊 子那样弄虚作假勾引人。要不是我祖父是个作风正派的人,要不是他早死了,我真的要强行怀疑他是不是跟 婊子有染过而使你蒙羞,否则你凭什么深仇大恨,身为老年人痛恨年轻人,身为女人痛恨女人。

  我已经这么大了,我只是不想乳房变形、乳头显形,我每次出门都要贴几层透明胶在乳头上面,在胸前 的口袋里放上几张又硬又厚的纸片。我需要一只胸罩来拯救我,难道我的身体我的青春就不值钱,就不当一回事,视而不见。

  我只是不想她们说我胯下之乳。

  第十八节

  她惟独不在生活费上苛刻我,一次也没有。她知道人在异乡的为难,因为她年轻时时常漂泊异乡。要是我母亲指责我浪费,她还要批评她维护我。

  我对我母亲说大话,我说现在用你一点小钱,将来还你大钱,你要多少,一个月几万块,你开个价。

  我母亲很胆怯地低下了头,好像得罪了财神,好像她真的领到了我承诺的几万块。

  我自己都好笑,我哪里来这么多钱孝敬她,她居然肯相信。她相信我,我在学校里胡来,根本一点也不 心虚,老师要是到家里告状,她总觉得别人对她女儿的实话是坏话,她女儿真可怜,又再次遇人不淑、遭人陷害。

  她的信任总是无凭无据无缘无故的,只有她可以怀疑我、污蔑我,别人都不能、都不能。

  我很头疼祖母对我的资助而对我的横加职责。她太蠢了,她明明付出了,也难得一句好话。人不要把馈赠老是挂在嘴边,恩惠成了施舍,伤了别人的自尊,得不偿失。

  在从高中起到大学里,我获得许多稿费。真正自由支配是在大学里。我几乎每个周末去街上买一套内衣 ,一直没有合适的,真要找个医生请教一下。我的胸长期没有内衣约束的缘故,长得奇怪死了。晃晃荡荡的 、闪闪烁烁的,满满的一大片,没有弹性,没有形状,没有边疆。穿到三十六的还是漫溢出来。简直就是两大扇肥肉,像个奶妈。

  她流了泪,幸好他和她都是第一次,没有经验、没有比较,什么都是新奇的美好的。这让她毕生难忘。她觉得她太对不住他了,利用他没见过女人身体的世面这一弱点。

  对不起,她这么畸形。

  畸形的孩子坐在朝西的火车上,她长着婴儿的面孔,五官小而分散,柔软的眼珠,眼白在太阳底下有些 蓝。额头上坑坑洼洼的,两只尚未磨破头皮生长出来的角。脸上淡淡的麻雀斑,鼻翼上有螨虫的迹象。她的 双眼皮是她用小拇指的指甲、绣花针、铅笔芯、她母亲的毛线签子勾勒成了的,天长日久,冒着戳瞎眼睛的 危险。她骨头关节细得可以捏碎,脖颈、手脚细长,她长着一对生儿育女似的放荡的乳房。她偷看过同龄人 的乳房,应该是两个捏紧的小拳头、两个发酵得不够好的小馒头扣在胸前。

  南来北往的人跟她搭讪,猜测她的年纪,几岁、十几岁、几十岁,半信半疑的猜,时光在她身上迷乱,走了神。

  她爱理不理。

  她的年纪比她的身体年幼的多,又比她的脸衰老的多。谁也不肯信任她说的那个数字。

  只是为了调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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