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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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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邮局取回阿瑟写的龙飞凤舞的中英文双语包裹,阿瑟的奶奶七十五岁了,这个年龄,光是知天命就不知道扳着手指头算过多少次了。 我拆开包裹,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递给老太太,老太太的手指头有些颤悠,叹息:“邮啥啊?到了外面还滋事儿,七十三、八十四啊,要是我这两道坎儿都活过来,那就是阎王身上的一根刺儿,够本儿了,啥都不要了……” 我低着头把手里的东西归类,听到熟悉的笑声,我下意识地转脸看向窗外,我忘了,这是十五层的住宅区。我转回脸,才发现房间中的电视机正在播放着一个访谈节目,节目中参与访谈的嘉宾,胸口都佩戴着写着名字的卡片。我忽然觉得有个卡片上的字有些刺眼,就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木羽。 我慢慢站起身,心里有一丝不平衡,他怎么可以笑得那么开心? 晚上去小诺家,小诺正在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头都不抬一下,我靠着小诺坐着:“小诺,你觉得我运气怎么样?” “切,你真的觉得你有过运气这玩意儿吗?”小诺依旧盯着电脑屏幕:“十八,我想恋爱了。” 我机械地点点头:“那就恋爱好了。” 小诺转脸兴致勃勃地看我:“是网恋,怎么样?” 我是不着四六,小诺是四六不着,所以她做什么在我看来都不奇怪,我有些失落地背靠着沙发,有些犹豫地看向小诺:“哎,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记者吗?” “木羽?”小诺终于放慢了敲键盘的速度。 我仰脸看天花板:“我今天在电视上看见他了。” 小诺“哦”了一声:“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还是又让你想起当年了。” 小诺家的天花板上有蜘蛛网了,我有些无意识:“阿瑟现在学会讲故事了。” “帅哥泡美媚的故事,还是澳大利亚的袋鼠逼着树袋熊和自己成亲的故事?”小诺的表情有些暧昧,随手抓起电脑桌上的烟,我听到打火机开合的声音。 我摇头:“阿瑟说,人落水的时候,本能的动作是抓任何自己能抓住的东西。” 没有工作的日子,我竟然感觉到那么的无聊,无聊到自己的每个细胞都像是冬眠了,我看东西的眼神像是八十岁的老太太的。 大半夜,小米在MSN上说:“十八,我想回国看看你。” 我回:“别特意回来,机票很贵的。” 小米笑着说:“你还是那个德性。” 我说:“嗯。” 第七章 三生石:七十三,八十四,阎王的一根刺儿。 人家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当初阿瑟全家移民澳洲,老太太说什么都不走,老太太不傻,天天看电视,外国人安葬亲人的时候,用十字架,牧师给讲经,说的还是外语。 老太太说了,自己年龄大了,要是哪天两眼一闭两腿儿一蹬,到了黄泉之下,周围都是讲外语的澳洲人,这不临了临了还落得个半生不熟没人听懂自己话的地步吗? 阿瑟急了,解释:“奶奶,那些都是仪式啊,牧师说的不是英文,是阿门。” 老太太发火了:“阿门?干嘛不说阿弥陀佛?不安生!我可不想不安生,前前后后,我的那些个朋友都在北京这个地儿了,我死了也在这个地儿上,你给我捅去澳大利亚?让我找谁说句知心话儿?跟那大老鼠吗(袋鼠)?还是你们花钱给我烧对翅膀,让我这么大岁数的老太太从大洋上偷摸儿飞回来?” 老太太颤颤巍巍地用拐杖敲着地板,非常激动:“外国的地府能打麻将吗?有老北京的豆汁儿吗?有煎饼果子吗?有炸酱面吗?我不说哈罗人家搭理我吗?” 我突然开始羡慕阿瑟有个慈祥的奶奶,乐知天命,颤颤巍巍地继续着自己行将就木的生命,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活那么久。 七十三,还有八十四,阎王的一根刺。 阿瑟临走前约我去酒吧喝酒,还为老太太的事儿闹心。 阿瑟转着手里的酒杯,挠头:“十八,你说我奶奶想的都是啥啊?人死了就死了,谁都得走这么一步,还想啥老北京的豆汁?煎饼果子?炸酱面?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笑:“你怎么知道人死了就死了呢?说不定你奶奶是对的。” 阿瑟皱眉:“就算她是对的,我们都离开了,留着她一个人在这边,谁放心啊?都那么大岁数了,跟小孩儿似的。” 老小孩儿老小孩儿,人老到一定份儿上,就会跟小孩子没有太大区别,生命早晚都要走向回归,却又可能预示着某种生命形式的终结,或者某种生命形式的开始。 我写东西的时候,小柏对着电视机不停地呵呵笑,有的人笑点很低,随便你说点儿什么他都会笑,小柏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不管什么时候看见他,他都在呵呵笑。 如果有人说:“哇,楼下卖馒头的摔到了。” 那么我和小柏都会冲到窗口,小柏会呵呵笑:“呀,真的摔倒了?” 我则是关心有没有馒头被摔出来,我这辈子估计都是跟吃的有缘,看见别人浪费,随便吃点儿什么就扔掉,我甚至能气得浑身发抖。 小柏每天都会给我讲笑话,我没那么低的笑点,所以小柏的那些笑话,在我看来真的不太好笑,至少我笑不出来。 但我还是会一边喝水,一边睁大了眼睛,笑:“是吗?哦,真的好好笑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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