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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我不吃。求你,我不吃药。我如果吃药,就一直会依赖它,对不对?如果我吃药,就等于承认我的精神有问题,对不对?璟忽然变得激动起来。

  但是璟,不吃药就永远在这个循环里,出不来。

  求你,我不吃,我不吃。我不要依赖药物。

  不行,你必须吃。这样周而复始,谁受得了呢。

  璟瞪着他,大声说:你终于受不了了,是吗?

  吃药吧。沉和不理会她,只是把杯子送到她的面前。

  璟摇摇头,忽然变得异常镇定:你走吧,沉和。想来也是,我怎么能把自己的痛苦施加在你身上呢。

  沉和很是生气:你又说这些了,有什么用呢,吃药吧。

  璟说,我不是说着玩的,我不要吃药,也不要你在这里。我不要一个不情不愿的人,在这里跟着我受苦。璟说着,去打沉和手中的药片,把水杯打在了地上。

  沉和大怒,闪手给了璟一个耳光:谁受不了了!谁不情愿!

  他打了璟,才感到璟已经站不住了,想要去倚墙边,却来不及了,摔倒在地上。

  沉和自己也愣住了。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他竟然打了她。沉和心疼地抱起璟,回到璟的卧室。他把她放在床上便要与她做爱。璟起先甚至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等到明白了,便要挣脱。但是他紧紧地抱着她,没有任何退让的余地。而他激烈的亲吻亦开始变得轻柔,一切渐渐放慢到一个速度,轻轻地进行着。璟忽然感到了温暖、轻飘、空灵。她有了翅膀一般地找到天空作为出口,飞,是的,她很快觉得自己没了重量,沉和也没有,他们就像穿越云层的小水滴一样不知不觉间在空中凝结成一滴,那种融合圆润自然,没有边缝,没有隔膜。璟迷蒙中侧头去看窗外,仿佛看到冬日午后的阳台上,开满艳粉色的指甲花……

  次日沉和带着璟离开了这座城市。

  飞机上,沉和紧紧地搂着璟,听见璟轻轻地探出头来,用虚弱的声音说:很多年前你答应带我去旅行,终于实现了。

  水仙已乘鲤鱼去46(1)

  那是一段令璟终生难忘的回忆,它在时光的激流里沉淀下来,宛若小小的碎钻。当璟穿行于夜色,它们就是天幕下陪她一段的灯。

  她记得从昆明到大理马不停蹄的火车。

  她记得洋人街角的唱片店和卖唱片的羞涩女孩。

  她记得洱海边那片小小的房子以及卖烤鱼的小摊。

  她记得西藏酒吧里的奶茶和卖栀子花的老妇人。

  她记得在丽江的一个夜晚喝过一种叫做丽江小妾香的酒。

  她记得令人沉醉的蒲达吧音乐和唱片封面上稳重的大佛。

  她记得他们买下的木雕小人儿,是对穿纳西族礼服的夫妇,一人一个。

  她记得他为她买下的纳西族老婆婆手工制作的草鞋,上面有个刻着“福”字的铜钱。

  她记得小酒吧的篝火,他们饮酒之后依偎着睡着了。

  她记得午后那个有乐队的小酒吧里,他们看见她的眼泪,就弹了一首《 月亮代表我的心 》,而她的男子便在她耳边轻唱起来。

  她记得在青年旅社的留言板上,他们寻找旅伴的启事。

  她记得他们在海子书店买下的手绘地图以及再生纸本子。

  她记得,她记得。

  璟很难想象,倘若那时不是沉和带她离开,后来她会沦落成什么样。精神脆弱,目光呆滞,整日靠那白色的解忧药片度日吗……璟简直不敢想象。

  他们坐飞机到昆明,又坐火车去大理。在从昆明去大理的火车上,沉和揽着璟,轻轻地告诉她:到了大理,生活会变得简单起来,我们每天可以只是听音乐,睡觉,散步。或者我们可以在那里开一间小酒吧或者小书店。沉和想着,就笑了,问璟:你说我们开哪个?

  璟说,都开,白天呆在书店,晚上呆在酒吧。

  沉和笑着说,不行,你是去晒太阳的,不可以一整天呆在屋子里。

  那时璟在发烧,可是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冷静了。她很累,想睡觉,睡着前,她喃喃地说:我觉得我们像一对私奔的小夫妻。

  那趟火车要坐整整一夜,两地之间都是小得几乎叫不出名字的车站。车厢非常破旧,已经熄了灯,四周非常安静。他们挤在一张小小的下铺上。半夜她醒过来,撩开白网纱的窗帘,便漫进来更清晰的月光。那么大片,落在沉和的脸上。于是能看到每一颗痣,细小的皱纹,还有下巴上的小沟壑。甚至伤疤,能看到右脸上的两厘米长的没有颜色的凹陷。璟伸出手指轻轻地滑过它,月光也跟着她动,温柔地像是要抚平它。

  沉和小声附在璟的耳朵上,告诉她,那是他小时候和男孩子们打架留下的纪念章。沉和又说,都会好,心口的伤也像这个一样,都是纪念的徽章。当颁发给你一枚纪念徽章的时候,你就比原来更了不起。你应该也为自己感到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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