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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就算是那样……那又怎么样……”孝榆呆呆地说,“谁会永远围着他转?我又不是他奴才,我偏偏不围着他转,偏偏要谈恋爱,偏偏要气死他。”

  “哗啦”一声,塑料布被人揭开,毕毕撩开盖下来的塑料布,和孝榆一起走了出来,“织桥不知道会怎么样。”

  孝榆怔了怔,呆了呆:“他?他连坦桑尼亚那种地方都去了又回来了,还会怎么样?”嘟哝了一句,她说,“为什么我们不是恋人,我们还不是一起出来逛街吃冰淇淋?”

  “但你更希望我和碧柔出来逛街,不是吗?”毕毕还是微笑。

  “当然了……”孝榆一不小心说漏嘴,咳嗽了两声,“当然以前是这样的。你们两个看起来很搭,郎才女貌,不不不,女才郎貌,不不不,你不要误会我说碧柔是豺狼,总之你们两个又厉害又漂亮,不在一起好可惜。”她眼睛闪闪亮地看着毕毕,“不如我们分手你去追碧柔好不好?”

  毕毕弯眉“嗯”地笑,不知道是一笑了之还是答应:“你真是……”他有些说不下去,这两个人都是……其实并不是什么不知道,倒是有些故意——潜意识地不承认——还有找很多事情来证明自己并非深爱着对方。再这样下去,肯定要伤人伤己,毕竟都已不是可以任性的年纪,只是他已不能再说下去,孝榆其实不是不懂,她不想懂而已,甚至不想懂到连自己都相信是绝对没有爱过织桥,那不管说什么都无效,“走吧,我们去吃饭。”

  “我有件事要宣布,我们谈恋爱了!”

  孝榆神气活现的声音就像一只鸭子捡到了一个鸡蛋那样张扬,根本就是在炫耀、炫耀她终于找到男朋友一样!织桥一瞬间有把毕毕和孝榆都打扁,一人奉送一拳的冲动,凭什么说得那么兴高采烈,笑得那么开心?突然之间气得他自己都难以相信,却又没有理由发作,看着孝榆和毕毕态度亲密地站在一起,他活到二十六岁没有这么气过,突然间头脑发热他知道自己看不下去,再看下去绝对失去理智会动手打人,立刻转身走人。

  一直到走过两条街,他才渐渐冷静下来,望着街边橱窗里自己的脸——没见过这个人有这么狂乱的眼神——完全不像某个什么事都无所谓,做什么都很成功,以至于永远站在人群中可以颐指气使,随便指使别人的人,像只被遗弃的狗!该死的方孝榆!他一拳狠狠地砸在街道的墙上,什么找男朋友——像她那样的笨女人兴高采烈地拉着毕毕逛街就是在谈恋爱吗?少骗人了!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假的!怎么可能……

  拳头上一阵剧痛,他悚然一惊张开五指,修长白皙的手指上撞出了一片擦伤,流出了鲜血。看了一眼,足足过了半分钟,他才反应过来他明天要做手术,弄伤了神经外科医生的手指实在不祥,再过了半分钟,外科手术要带手套——他放下手不再想那么多,抬起头来,才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城里那片四年前是鬼屋区,四年后更是鬼屋区的老建筑区,眼前不远就看见一片荒草,那是“伸缩自如的爱和轻薄假面”书吧外面的花园。自从几个人毕业以后书吧就关了,但在刚刚回来的织桥的记忆里,它还是当年青春灿烂的模样。

  满地荒草——书吧的装潢还在,门外漫画海报色彩却已残缺不全,在风中瑟瑟摇摆,他走过去拍了拍那墙壁,眼前隐约浮起屋子里学生满座,放着轻柔的音乐,孝榆无聊地趴在吧台打盹,尤雅站在她身后泡茶,碧柔负责端茶递水,而他在地下室里睡觉的日子。那时候不觉得是幸福,不觉得那是幸福……更多的回忆翻翻滚滚突然从不知名的地方争先恐后涌上,两岁的孝榆、十二岁的孝榆、二十二岁的孝榆……他们吵架吵架,总是吵架,她总是大喊大叫在他身后,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离开,她总是追在他身后,她帮他挑女朋友,边挑边笑……最后的记忆是她那首千古绝唱难听得鸭子都想自杀的《生如夏花》。自从决定去坦桑尼亚,就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也许她越快乐他就越恐惧,所以最终走了连道别都没有说……那个时候,她很难过的吧?她以为他和她是最好的,他偏偏要证明她一点也不重要,跑掉了、交了很多女朋友,谁要她管他那么多闲事?但是今天……今天终于证明她再也不管了,终于她站到别人身边大声骂他:“你有病啊?”

  他大概是真的有病吧?织桥背靠着墙壁望着天,他是彻底的有病,彻彻底底的有病!

  “织桥!”后面追来的朗儿气喘吁吁地踩着高跟鞋追到这里来,“为什么要走?”她温柔斯文的脸上流露着愤怒和不可置信的荒唐之感,“为什么要走?他们——她和他谈恋爱关你什么事?为什么你要走?你不是——你不是很讨厌她的吗?她不是很烦?你该恭喜她终于找到男朋友还是个很好的男朋友,你为什么要走?你走了我算什么?我算什么?”

  织桥顿了一顿,过了一阵终于喃喃地说:“为什么要走?因为我有病!我神经病……”

  “你爱她吧?”朗儿凄惨地大叫起来,“因为你……因为你根本就一直都在爱她!你从头到尾都在爱她!从来没有爱过我!”她“啪”的一声把她的皮包摔在地下,“我一直都是代替品,一直都是——你欠了人来照顾而找来的保姆——所以你始终不肯和我上床!”她什么话都说了出来,“我以为是你尊重我……所以我更爱你,想不到你……想不到你……”眼泪从她眼里滚出来,她指着他的鼻子,“你是个幼稚到连自己喜欢哪一个女人都搞不清楚的蠢蛋!你看不起自己爱的女人!你有病!”

  织桥蓦然抬起头看着她——朗儿没在他面前如此失态过,如此狼狈如此满面泪痕,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不会再回去了!”说完转身往马路口快步走去。

  织桥笑了一声,没说什么,也没有留她,他不知道是自己只能笑一声,还是突如其来的幽默细胞发作让他笑了一声。静静地看着骤然安静一个人也没有的街道,他爱孝榆?是孝榆那个八婆暗恋他吧?明明是她先爱他的,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他们两个无论如何就是要牵扯在一起,因为孝榆爱他,所以他不爱孝榆就是荒唐、就是对不起她、就是匪夷所思、就是人间怪事?明明是她不好、是她先爱他的!他怎么可能……爱孝榆?她有什么好?聒噪的母鸭子!还是很难看的一只连自知之明都没有……

  “咿呀”一声,身后的门突然打开,织桥蓦然抬头,只见一个人从本应荒凉废弃的屋子里走了出来,看见织桥神色不变,冷静地点了点头。

  “尤雅?”织桥相当意外,一怔之后醒悟,刚才和朗儿的争执尤雅肯定听见了。

  四年不见,当年冷静尊贵的男人越发散发成熟稳重的魅力,有一种昂贵的优越感,比之轻佻妖娆的织桥更具有男人味,尤雅锁上门,简单地说:“我回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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