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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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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菲上场的时候,我跟欧晴拼命地鼓掌,她在台上特意地向我们坐的地方还以微笑,她穿着一双白色的芭蕾舞鞋,还有洁白的天鹅裙,她小小的足尖并不是非常标准地立起,手臂作出拥抱的姿势,头深深地低着,然后旋律响起,她翩翩起舞。她的修长的双腿灵活地在木地板上跑动,长发完全的被绾起来,用纯白色的宽大的、带着蕾丝花边的带子结成一个髻,微微坠着纤细的脖子向后仰着。 早在节目排演的时候,沈菲对我说过,她从前学习芭蕾舞时脚踝曾经扭伤,所以后来就没有再接着学,但是她被指定了要出一个节目,与其傻乎乎地朗诵,还不如就跳一段久违的天鹅湖。“你瞧,”她那天笑嘻嘻地伸出她的赤裸的足,我看到她的大脚趾跟二脚趾已经一样齐,并且有些微的弯曲,她接着说,“如果接着学下去,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所有的跳芭蕾的演员们,她们的脚从不轻易示人,因为跳得多了,就会变形,非常的难看。”她说这个话的时候小脸有淡淡的心疼,又有一些庆幸和惋惜的样子,垂下去看自己的脚的眼帘有长而纤细柔软的睫毛,很美。 我跟欧晴都坐在台下安静地看她表演,忽然在一个跳跃的动作里,她好像是一下子承受不住发髻的重量,又或者是脚尖滑了一下,她重重地跌倒在舞台上。站在帷幕后面的陈果第一个跑上去托起沈菲的腰,我看见她疼痛的眼泪顺着直挺的鼻梁滑落,所有的观众都纷纷站起来,探头过去或者直接涌到台上去。 沈菲无疑摔得很严重,我挤不到她的身边,只能听到人群中细细传播着的各种消息,很快的,医院的车开来了,沈菲被送到医院,而演出还是照常进行。礼堂很快恢复了安静,陈果和颜然依旧用一中一英的方式报幕。 下一个节目,下一个节目…… “我们去看看她吧!”欧晴的脸上毫不掩饰地写着关切,我想了想,然后说:“她爸爸妈妈都在的。明天吧!等明天她好一些,我们再去。现在去了,也见不到她。我想去透透气,一会儿就回来。” 我单独走到第二出口,礼堂的外面是小小的花园,十月,有凉爽的风吹过,风里有清冽的夜来香的味道,我看见一个高高直直的身影在一排自行车中间娴熟地开锁,然后他拉出一辆,骑上扬长而去,我记得他的脊背,那是林越,他的车应该有很多年的历史,因为有吱吱嘎嘎的夸张的响动声。后来,就凭着这样的声音,老远就能知道他从哪个方向到来。 我拾到一朵被路人摘下又丢弃在枝桠上的花,她还没有开放,是个小小的花骨朵,修长,光滑,有明黄的,像蝴蝶一样的花瓣,它在有月光的夜晚安静地盛开,盛开得那么厉害,仿佛连花瓣都要掉下来,可是一到白天,它们就把所有的花瓣收起来,皱巴巴的像揉坏了的书页。如此几夜,它们就凋零过去了。 我把花骨朵外面裹着的绿色表皮撕开,然后对着花蕊轻轻地吹几口气,那个花骨朵就如同一瞬长大一样,盛开着,我把它放在园子里的枝桠上,低语:“也不辜负你来一回,盛开一次,只有一夜,但是那么美,也就够了。” §第二章 我在这个陌生繁华的城市遇见伍舶,那是一个内容庞大的聚会,乱七八糟的诗人作家画家电影人聚集在一起,有朋友,然后朋友的朋友,接着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总之是混乱极了,聊天的时候,他坐在我的身边,用中文问好,然后我们低声交谈,他讲述他和他的双胞胎妹妹一起在世界各地旅行,他说他乘坐了五条船才来到上海(他用中文说船的时候,说成舶,他喜欢这个字,并且认为船舶之间没有区别。)所以给自己取了中文名叫伍舶。到了用船行走的下一站,他就叫陆舶,还有戚舶,巴舶……然后他就要再改一个名字,伍舶只是他在上海的名字而已。他得意地告诉我说,他学习中文有三年了,百家姓他可以倒背如流。 我怀疑他是否真的明白倒背如流的含义,他的妹妹Jenny有卷翘的长长的睫毛,有深邃的双眼皮,嘴巴是我们最常见的那种,薄薄的,毫无美感可言,就一个女孩子来说,她并不柔媚,线条过于刚硬些,区别于伍舶的爽朗,她有不合年龄的寡言。 Jenny有一个叫Martin的男朋友陪伴身边,短发,相当精神,对Jenny如影随形,我曾向伍舶表示羡慕他们的恩爱,可是伍舶笑笑说,那只是因为Martin完全不懂中文,离开Jenny就寸步难行的缘故,说罢唇角咧开笑起来。 伍舶亲吻我的时候,我总是把头微微向后仰,如同独舞的那一夜,被长发绾起的发髻坠着一样。他对我讲述他的过去,潮湿的风吹过他的额发,有一些粘在上面,一直要到被吹干水分才肯顺着风向往后倒。 伍舶说:“每个人,都有爱上任何人的可能,只要他们相遇,只要那一刻天使为他们照亮彼此真正的容颜。” 于是我跟他在一起,即便我只知道他在上海的随手即换的名字,我猜想他并不能看到我真正的容颜,那个支离破碎的容颜,在心深深处,虽然如同搅动大海,海浪砰訇,但是没有人探询得到,甚至连我自己都早已忘记了去探访她的地图。 我只是为了这句话,我忘记了是否在多年以前也曾经在某个人的口中听到过类似的话,或者它只是一句歌词,深植于心,但是我却忘记了它的旋律和名字。这并不奇怪,这一年来,我开始陆续忘掉很多事情,因为我对很多场景和脸的轮廓,人的声音有奇异的熟悉感,仿佛前世相识。但是医生告诉我,我有轻微的抑郁症,在我清醒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一直清醒),我就开始回想我的过去,伍舶热情地帮助我整理日记,询问我当年的故事,并且试图寻找出哪一件是刺激我抑郁的主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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