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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阿布:你难道不记得了?我十岁那年,夏天,因为那个老女人,那个说我偷了她鞋垫的老女人,父亲打了我两巴掌,我似乎顶嘴了,愤怒的他去屋里拿竹条要抽打我的时候,我跑了出去,一夜没归,真的不记得了吗?

  母亲无语。

  阿布问:真不记得了吗?为什么会不记得?为什么?

  母亲很无奈地说:真想不起来了。

  阿布说:我一夜没归呀。你为何会不记得?

  母亲在那边沉默。

  阿布继续追问。继续。阿布想起那夜躲在老樟树洞里听树鬼的声音,恐惧让自己的身体飘浮起来,到极点时,自己竟然也有了做鬼的感觉。一想起这些,内心里就有狂风在号叫,一直在号叫,叫声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惊天动地。

  阿布有些歇斯底里起来,她对着电话,反复地追问,反复地追问。她似乎想通过追问来驱赶内心里存储了多年的树鬼的声音,那声音越积越厚,厚得无法穿越,无法抵挡。

  母亲很痛苦地说:“求你别问了,真记不起来了。”声音有了哀求的意味。

  阿布只能放下电话,内心里有阵阵疼痛,气都喘不过来。身体变得非常虚弱,就像得了一场大病一样,全身冷冰冰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只要通电话,阿布必定会问起那天晚上的事情,反反复复地问。问得自己口干舌燥,把自己逼得有些精神失常的样子。

  母亲都怕了,母亲说,求你别问了,我怕了,真的怕了。

  阿布停不下来。

  阿布无法停下来。既然已经开始了,如果没有答案,自己能停下来吗?阿布心里有了恨意。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拒绝告诉她,或者他们是真的一点都不爱自己的,那个彻夜不归的夜晚,他们竟然一点也记不起来。

  阿布痛苦得要命。有时心想,不爱也就不爱,过去了,那么遥远的事情了,真不想再追问了。那么多年都过来了,想不起来就算了。每当听到母亲痛苦的带着哀求的声音,每当心里的狂躁平息下来后,阿布都决定,就此不问了。

  可阿布停不下来。似乎是一种病。开始了,就停不下来,需要解药。

  阿布在电话里折磨自己,折磨母亲。在通电话时变得歇斯底里,阿布想,自己可能会疯掉。如果能疯掉也好,就忘记了。永远都不会再去害怕,再去提起。

  可还没疯掉,还是要提的。

  黑夜来临,热血在夜幕中凝固变冷,身体被沮丧、不安、无助、恐惧包围时,阿布就开始想给母亲打电话。阿布觉得自己都快成索命鬼了。

  一听到阿布的声音,母亲就在电话那边结巴起来。母亲真的吓怕了。

  阿布是可怜母亲的,可阿布同时也充满了怨气。她反复地问,为何就想不起来了?或者很清楚知道我那天晚上没回来,就是拒绝回答?为何要拒绝回答?要继续折磨我?

  母亲说:是你在折磨我。

  阿布说:你们就从来没想过,那个彻夜没归的晚上,十岁的我会被那些在街头闲逛的男人整夜轮奸?

  “阿布,你疯了,你到底想干什么呀?我求你了,停下来好不好!”母亲的声音无力透了,母亲似乎想哭了。

  阿布想起那个晚上的恐惧,那个噩梦一般的夜晚。是一个无法打开的死结。老樟树洞里的阴暗,苍老的杨,深爱着却渐渐远去的林,就如从指间流走的沙……内心里充满了无边无际的不安。夜幕一次次来临,不安与无助一点点积压,总有一天会疯掉的。抑郁药每天都在吃,可没有任何作用。心里有一个无法打开的死结,死结就如一块磁石,吸引了另外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它们粘在它那里,对它纠缠不休。

  阿布希望能够逼母亲开口。母亲越不说,阿布越痛苦不堪。

  阿布说:我也求你了,可怜我吧,那天晚上我一夜未归,你们为什么不闻不问?

  母亲说:真的想不起来了,都过去了,就忘记它吧。

  阿布突然悲从心出,对着电话叫道: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晚上我被人在大街上强暴了,就像我的朋友周瑜一样,被人轮奸,强暴。

  说完,便重重地挂断了电话。话筒离开耳边的那一瞬间,阿布听到了母亲压抑许久的撕心裂肺的哭泣声。

  有快感和疼痛同时在阿布的身体里弥漫开去。

  母亲在电话那边撕心裂肺的哭泣的那个晚上,阿布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一个陌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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