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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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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后我走出了警察局。阳光花白,一阵热浪席卷而来,我顿觉一阵晕厥,我靠着那豁白发亮的钢制大门停留片刻后才挪步离开,我仿佛脱离了夯实的大地,悬浮在夏日无处不在的热浪中,膨胀而变得鸿轻。不断的、近乎啸叫的刹车声与咒骂声在我耳边回响,我听见在我心底爆发出一阵无声的狂笑,我随着狂笑而全身战栗。在这个夏日,在那个有史以来温度最高的夏日,战栗让我与那个环境变得异常得不协调。 不远处的报亭上,人们在争相购买着当天的报纸,大体黑字的头条赫然印着一桩神奇的死亡事件。我看见标题下面用的竟然是一张夏青的照片,那是一幅挂在我房间的,我和夏青唯一的一张合照,在那张照片上我挽着她的胳膊,她美丽而庄重,嘴角上挂着慈母般温存的笑容。照片旁边的我被无声地抹掉了。其实在我搬离叔叔家的那年,我应该带走那张合照的。可是我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呢?难道在我的潜意识中以为自己总有一天会回那个家,还会住在那个房间里,所以我希望一切能和原来一样完好如初吗? 后悔总是来得太晚了。 报纸将警察与我的问讯笔录在次日刊登了出来。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不得不暂时避开所有不速之客的来访。我买了一大摞画布,呆在画室夜以继日地画画,我麻木而繁忙,我无法让自己停下来。有一天,我累趴在画板上,后来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自己掉了一颗牙,牙床不停地流血,我一家医院接着一家地不停地跑,可是没有一家医院能够止住我牙床汩汩涌出的鲜血。我不停地跑,血不停地流,最后我再也跑不动了,累倒在了一张病床上,一个手持十字架、穿着黑色长袍的老人缓缓地来到了我的身边,低沉而忧虑地对我说:"我可怜的孩子,你的血很快就会流完了,你将它告诉上帝吧,上帝会拯救你。"我对他微笑,我说我不相信上帝。说完,我就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我感觉到一种羽毛般的轻盈与飞翔。 醒来之后,我不由自主地摸摸嘴里的每一颗牙,它们都在,都很坚固,它们任何一颗都不会无缘无故地离开它们的位置。我不由得为之感到安慰。所有熟悉我和我妈妈的人都说,我的牙齿长得像我妈妈,整齐而洁白。我躺在黑暗中,摸索到了挂在胸前的带着热度的绿戒指。 我从护士小姐那里拿到了那份迟到了三个月的信。信封没有封口,是简易的纸张粘折而成。护士小姐把它交给我时,充满担忧地对我说,这封信她保证没有读过。我漫不经心地对她点了点头表示信任。其实她读没读过,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那个下午没课,于是我睡了一个很长的午觉,醒来后我揿亮了台灯,花了整整一个下午才读完了这封信,蓝色的灯罩反射着幽蓝的灯光。信纸上满是流淌着的蓝。 你还好吗?但愿你还好。我可是一点也不好,我想我的状况再也不能好起来了,包括心情。 大概你也听说了我的病况,我能站起来,但我可能再也不能回到舞台上了。你知道吗?这对我来说是致命的,非常致命!我将受到父母无穷无尽的责备,我将失去父母的爱,我也将失去你。 我想,你大概也了解到了情况,我将被父母安排到别的城市的另一家医院。而目前我提供不了你我的确切地址,有可能我永远都没有机会给你提供我今后所在的地址了。这一点我相信你已经有所觉察了,因为我的父母阻止我与你交往。他们将我转到别的医院也是为了避开你。这很可笑吧?他们就是这么决定的。他们的决定,我从来都是无力抵抗。 你可曾来这里找过我?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对你做出什么无礼的事情,我很担心,担心得要死,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 你以前曾经问过我很多问题,你问过的问题我都无法正面回答,要知道,有许多事情我都是羞于说出口的。我很混乱,在我理清一切之前,我无法向你清晰地表达。这一切如果给你造成了困扰,请你原谅。 我承受了太多的爱。我跟你说过我的母亲生过三个弟弟,可每一个都活不过两岁就得病死了。我母亲重男轻女的思想非常严重,她渴望有一个儿子,接连三个弟弟的去世对她的打击很大,后来她又得了妇科病,不能怀孕了。 你知道吗,她曾有段时间非常可怜,她自暴自弃,神志不清,她差点就疯了。后来,她才渐渐好起来了。她对我很溺爱,我的父亲对我也很溺爱,他们几乎每一天都在担惊受怕,担心我也会像那些弟弟一样突然害病死去。他们非常害怕,我跟你说过,其实他们都很可怜,他们一点也不凶恶,只是命运让他们变得很脆弱、很可悲。 小时候,有时为了博得我的一个笑容,他们甚至会跪下来求我。可是你知道吗?我的母亲她永远都摆脱不了"有一个儿子"的固执信念,有时她会用死去的弟弟的名字来呼唤我,有时是这个,有时是那个,反正都是那三个弟弟的名字。她有时会将我打扮成男孩。她分辨不清我的名字,这让我迷惑,我甚至也变成和她一样分辨不出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自己是谁。你知道这有多可怕吗?我的父亲有时也会被蛊惑,他也分辨不出我是谁,他甚至也会流着泪抱着我,混乱地叫着其中一个弟弟的名字。我清醒过来后很生气,他们就会跪下来求我原谅。看到他们可怜的样子,我又会感到很悔恨,他们那么爱我,他们从小就不让我干一点重活。他们替我安排好一切,按照他们的意愿将我送去舞蹈学校,要我成为和他们一样的、甚至超过他们的舞蹈演员。我从小就养成了完全依赖、受控于他们的习惯,如果我不听他们的话,他们会很生气,有时他们会几天几夜不理我。我感到惶恐,我感到在整个世界上只有他们,如果没有了他们,我会更加恐慌,我陷入了一种不能自拔的境地。你能明白吗? 但愿你不会觉得我的叙述很混乱。我尽量做到不激动,我尽量做到清晰地向你叙述这一切,你知道吗?我抑制着激动就如我不断抑制着痛苦一样。我很痛苦,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我想到死。是的,我常常想到死。 可我为什么会遇见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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