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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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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正下得极大,车灯照出去,白茫茫的汪洋似的水。四周只是雨声,哗哗响着像天漏了一样,那雨只如瓢泼盆浇,一阵紧似一阵。端山到双桥并没有多远的路程,因为天色晦暗,雨势太大,车速不敢再快,竟然走了将近一个钟头才到毕充河。毕充河之上,一东一西两座石拱长桥,便是双桥地名的来由。此时雨才渐渐小了,柏油路面上积着水,像琉璃带子蜿蜒着,只见河水混浊急浪翻滚,将桥墩比平日淹没了许多。而黑沉沉的天终于有一角泛了蓝,渐渐淡成蟹壳青,天色明亮起来。过了桥后,远远就看到双桥官邸前,停着十数部车子。 本来他们惯常是长驱直入的,但雷少功行事谨慎,见了这情形,只望了慕容清峄一眼。慕容清峄便说:“停车。”叫车子停在了外头,官邸里侍从打了伞出来接。此时天色渐明,顺着长廊一路走,只见两旁的花木,都叫急雨吹打得零落狼藉。开得正好的菊花,一团团的花朵浸了水,沉甸甸地几乎要弯垂至泥泞中。双桥官邸的房子是老宅,又静又深的庭院,长廊里的青石板皮鞋踏上去嗒嗒有声,往右一转,就到了东客厅了。 像一尾鱼被放在火上慢慢烤※※※ 雷少功在客厅前就止步,从甬石小路走到侍从室的值班室里去。值班室里正接收今日的报纸信件,——分类检点,预备剪切拆阅。他本来只是挂职,用不着做这些事,但是顺手就帮忙理着。正在忙时,只听门口有人进来,正是第一侍从室的副主任汪林达,他与雷少功是极熟络的,这时却只是向他点一点头。雷少功问:“到底是什么事?”汪林达说:“芒湖出了事——塌方。”雷少功心里顿时不安起来,问:“什么时候的事?”汪林达说:“五点多钟接到的电话,马上叫了宋明礼与张囿过来——难免生气。”雷少功知道不好,可是嘴上又不能明说。 汪林达说:“还有一件事呢。”雷少功见他迟疑了一下,于是和他一起走出值班室。此时已经只是毛毛细雨,沾衣欲湿。院子里的青石板地,让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一只麻雀在庭院中间,一跳一跳地迈着步子,见两人走过,却扑扑飞上树枝去了。汪林达目视着那鸟儿飞起,脸上却隐有忧色,说道:“昨天晚上,先生不知从哪里知道了三公子透支的事情,当时脸色就不好看。这是私事,论理我不该多嘴的,但今天早上又出了芒湖的事,先生只怕要发脾气。”雷少功知道大事不妙,只急出一身冷汗来。定了定神,才问:“夫人呢?” 汪林达说:“昨天上午就和大小姐去穗港了。” 雷少功知道已经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于是问:“还有谁在?” “现在来开会的,就是唐浩明他们。” 雷少功顿足道:“不中用的,我去给何先生打电话。”汪林达说:“只怕来不及。”话音未落,只见侍从官过来,远远道:“汪主任,电话。”汪林达只得连忙走了。雷少功马上出来给何叙安打电话,偏偏是占线,好在总机一报上来电,那边就接听了。他只说:“我是雷少功,麻烦请何先生听电话。”果然对方不敢马虎,连声说:“请稍等。”他心里着急,握着听筒的手都出了汗。终于等到何叙安来接听,他只说了几句,对方是何等知头醒尾的人物,立刻道:“我马上过来。”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挂上电话走回值班室去。 侍从室里一个人都没有,静悄悄的越发叫人心里不安。他不知道里面的情形,正着急时一位侍从官匆忙进来了,说:“雷主任你在这里——先生发了好大脾气,取了家法在手里。”他最怕听到的是这一句,不想还是躲不过,连忙问:“他们就不劝?” “几个人都不敢拦,三公子又不肯求饶几句。” 雷少功只是顿足,“他怎么肯求饶,这小祖宗的脾气,吃过多少次亏了?”却知道无法可想,只是着急。过了片刻,听说众人越劝越是火上浇油,越发下得狠手,连家法都打折了,随手又抓了壁炉前的通条——那通条都是白铜的。侍从室的主任金永仁抢上去挡住,也被推了一个趔趄,只说狠话:“你们都给我滚出去!”那金永仁是日常十分得用的人,知道这次是闹得大了,连忙出来对侍从官说:“还愣在那里?还不快去给夫人打电话。” 侍从官连忙去了。雷少功听金永仁这样说,知道已不可收拾。只得一直走到廊前去,老远看见何叙安的汽车进来,忙上前去替他开了车门。何叙安见了他的脸色,已经猜到七八分,一句话也不多问,就疾步向东边去。金永仁见到他,也不觉松了口气,亲自替他打开门。 雷少功在走廊里徘徊,走了好几个来回,才见两人搀了慕容清峄出来,急忙迎上去。见他脸色青灰,步履踉跄,连忙扶持着,吩咐左右:“去叫程医生。” 慕容夫人和锦瑞下午才赶回来,一下车就径直往二楼去。雷少功正巧从房间里出来,见了慕容夫人连忙行礼,“夫人。”慕容夫人将手一摆,和锦瑞径直进房间去,看到伤势,自是不禁又急又怒又痛,垂泪安慰儿子,说了许久的话才出来。 一出来见雷少功仍在那里,于是问:“到底是为什么,下那样的狠手打孩子?”雷少功答:“为了芒湖的事,还有擅自向银行透支,另外还有几件小事正好归到一起。”慕容夫人拿手绢拭着眼角,说:“为了一点公事,也值得这样?!”又问:“老三透支了多少钱?他能有多少花钱的去处,怎么会要透支?” 雷少功见话不好答,还未做声,锦瑞已经说道:“母亲,老三贪玩,叫父亲教训一下也好,免得他真的无法无天地胡闹。”慕容夫人道:“你看看那些伤,必是用铁器打的。”又落下眼泪来,“这样狠心,只差要孩子的命了。” 锦瑞说:“父亲在气头上,当然是抓到什么就打。”又说,“妈,你且回房间里休息一下,坐了这半日的汽车,一定也累了。”慕容夫人点一点头,对雷少功说:“小雷,你替我好好看着老三。”这才去了。 黄昏时分又下起雨来,卧室窗外是一株老槐,雨意空蒙里婆娑如盖。慕容清峄醒过来,倒出了一身的汗。见天色已黑,问:“几点钟了?”雷少功连忙走上前答话:“快七点钟了,是不是饿了?”慕容清峄道:“我什么都不想吃。”又问,“母亲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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