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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


  明知道她是在宽慰我,可我仍然连强颜欢笑都勉强,她又叹了口气:“俞桑筱啊俞桑筱,自从你跟何言青分手,我是第一次见你这样。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她坦白地道,“当初,天上掉馅儿饼似的,龙斐陌竟然答应接受采访,他给出的唯一条件就是你,你的资料,你的过去,你的一切,一开始我犹豫,我只知道,他的每一句话,都有着自己的用意。对不起桑筱,最后我还是妥协了,所有的有关于你的一切,都是我告诉他的,”她顿了顿,喝了一口水,“后来,你们结婚了,我一直觉得很难受,直到现在,我这颗心才算踏实一点。”她那张因为怀孕而略显浮肿的脸上,浮出意味深长的表情,“相信我,一直以来,他为你做得够多的了,桑筱,你真该好好检讨。”

  深更半夜。

  我躺在床上,听着门外的动静。他还没回来。

  当时钟敲过十二点之后,我听到一阵熟悉的沉缓的脚步声,我从床上跳了起来,几乎是立刻冲到门口,打开房门,果然是他,他看着我,淡淡地道:“还没睡?”

  我看着他。他瘦了,脸颊浅浅凹了下去。我轻轻地道:“饿不饿?我给你准备了夜宵。”

  他摇头,“不用。”径自越过我。轻轻的一声,隔壁房间的门关上了。

  我冷汗涔涔,我几乎是在呓语着:“不要,不要,不要……”

  一阵心有余悸的喘息过后,我睁开眼。一个人影站在我床前。

  我看着他,很久很久,他一动不动静静地站着。我扑上前去,紧紧捧着他的右手,一遍又一遍地摸着,“太好了,还在……”

  他不说话,任我胡乱摸着,很长时间之后,他淡淡地:“又做噩梦了吗?”

  我低低地道:“我梦到你的手,竟然保不住了。”

  他还是维持着一直的那个姿势,直到我醒悟过来,慢慢松开他。

  他转身,还是那种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既然你没事,我先出去了。”

  我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我怔怔看着他走到门边,旋开把手。

  突然间,我扑上去,我从背后抱住他,死死不放。我知道,如果这次放手,我就真的要失去他了。

  他还是沉默着,一动不动。

  我把头伏在他的背上,我紧紧贴着他,他仍然背对着我,他的声音几乎是有些不耐烦的:“我明天还有事。”

  我坚决地道:“不。” 我知道自己无赖。我宁可他讨厌我,我不放手。

  他转身面向我,他浓浓的眉毛紧蹙着,“俞桑筱,你已经习惯了扰人清梦是不是?”

  我垂头。是。原来,不知不觉中,我已经习惯了。习惯了他一针见血的尖刻,习惯了他给的并不温柔的温暖。习惯了他夹枪带棒背后的关心。习惯了有他在身边。

  可是,为什么他的脸上是深深的疲惫,为什么他的眼中,盛满了浅浅的失落,厌倦,还有忍耐。

  我看着他,深吸一口气,轻轻地道:“对不起,我只要,”我低下头去,有些怅然,“占用你五分钟。”

  他没有说话,他的身体仍然略显僵硬地对着我。

  我的面前是那个博古架,架上是我们前阵子刚淘来的战国灰陶和明清青花,在我眼前逐渐逐渐模糊,“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不知道那个人会是何言青,我不知道谢恬嘉就在后面,我……”

  一阵静默。尔后,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漫不经心地道:“那又怎么样?”

  我低着头,不再吭声。是啊,那又怎么样?我明明知道他介意的根本不是这个,为什么还要这样兜圈子做无谓的辩解?为什么还要再次惹恼原本就很生气的他?

  “如果你只想对我说这些,那么抱歉,俞桑筱,”他回转身,语气平静地近乎残忍,“我不是你,可以那么多时间浪费。”

  我眼睁睁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远,每一步,都好似踏在我的心上,我终于叫出了声:“斐陌,别走——”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驱使,冲上前去抵住门,“我知道,以前我一直很自私,多疑,不相信别人,包括你。我忽略你的努力,你的心思,你曾经做过的事情,一直以来我都逃避多于思考,索取甚过付出。所以,一路走来,我丢失了很多,错过了很多,可现在,我不奢望什么,不强求什么,我只要你听我说一句话,”我屏息片刻,轻轻然而清晰,“对不起,可能已经晚了,可是,我终究,还是跌到了尘埃里。”

  我看着他,我的眼中蓄满了泪,“我想爬,可是,”我怎么努力都看不清他的眼神,我心中的酸楚一点一点如涟漪般荡开,荡开,再荡开,“斐陌,我爬不起来了。”

  我让开了路。

  每次我跟龙斐陌闹别扭,关牧总会准时出现。他应该改行去当心理咨询师或命理大师,而不是律师。

  只是现在,我完全没有心思去嘲笑他。我的脸色,应该跟我的心情一样差,以至于他一见我就叫了起来:“桑筱,龙大少最近生意吃紧克扣你伙食费了吗?怎么一脸非洲饥民样?”

  我勉强一笑,“今天怎么有空,不用陪老婆?”空荡荡的家里,又是周末,人少得说话都有回音,仿佛置身空幽山谷。

  片刻之后,我给关牧端来一杯茶,淡淡地道:“他不在。”

  他点头,“我知道,今天一天,我已经领教够他的臭脸,不想再多看他一秒了。我是来找你的。”

  我将自己深埋到沙发里,两手下意识地互相掰着指头,不吭声。他看着我,竟然笑了,“桑筱,你们两口子是怎么了?虽然说现在是和谐社会,也不必和谐到经常免费为我和太太提供饭后谈资的地步吧?”他摇头,“你年轻不懂事,龙大少也跟着添乱,实在是大大的不该。”

  他抿了一口茶,舒舒服服喝了一口又放下,“按说上次,我已经把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趁他喝醉酒,统统揉碎了掰开了全都跟他说过了,龙大少那么聪明的人,一点就透啊。”他看着我,“我认识他这么多年,就看到他喝醉过那么一次。”他皱起眉,肯定地道,“所以桑筱,不是我袒护斐陌批评你,这次,一定是你的错。”

  隔着茶几,我知道他在对我察言观色望闻问切。我仍然低头,不吭声,心里酸楚,委屈,五味杂陈。

  那晚之后,他仍然早出晚归。他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

  怪我,对他认识不够。又或者,更应该怪的是我,一直以来,恣意享受他的关心忍让包容而不自觉不反省。

  室内仍然一片空寂,我们各想各的,都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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