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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我点了点头。

  她侧脸看我,“恨我们吗?把蒙在鼓里的你推到火坑里,希望能挽俞氏,最后还是一场空。”她看着我,表情复杂,“你知道了吧,龙斐陌是冲着俞家,冲着我爸爸来的。或许,原本受过的应该是我。”

  我摇头,这世上,谁也不欠谁。

  这不是苦情剧,我也并非惊知真相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女配角,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

  她摇摇头,“现在都算不得一份产业了吧!”目光看向前方的某一处,“可是,我是真的很在乎,从小,跟爸爸去俞氏办公,我喜欢看他在办公室里梭巡,跟他去开会,研究报纸杂志怎么定位、怎么排版、怎么设计、怎么从无到有。闻着书墨香,我心里的喜悦就像泡沫,一点一点升上来。再后来,家里人怎么想的我一清二楚,龙斐陌那样的男人,又很难让人不动心,”她叹了一口气,“好吧,我嫁,鱼和熊掌可以兼得,何乐而不为。可是……”

  她的声音,近乎自嘲地道:“即便做戏,他都不要我上场。”她盯着我,“我输给了你,第二次。”

  我低头,盯向地上那个LV旅行箱。

  她发觉我的目光,耸耸肩,略带黯然地道:“活了这么多年,现在才总算想明白。”

  我若有所悟,“你要去英国?”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我,半晌之后,“……是不是很恨我,这么多年?”

  我淡淡一笑,“是。”如果这能让她开心点,毕竟,很少有人有勇气去直面这一切,尤其是俞桑瞳。

  向来心高气傲的她,面对爱,亦不免卑微。

  “我也是。”她平静地道,“很恨。”

  “十六岁那年,鼓足勇气约方安航去看画展,他对我微笑,‘很抱歉桑瞳,我有更重要的事。’第二天,你抱回一个棋赛的二等奖。从此以后,我一看两人对坐就转台。”

  将近十年来的芥蒂,如此沉重的话题,听她说来,我竟然没有什么反应。

  我们就这样,在喧嚣城市的一角,这个安静的亭子里默然相对。

  沉默了片刻,她站了起来,“时间到了。”

  我点头,淡淡地道:“一路顺风。”

  以后,大概也不会有这样的一刻了吧。毕竟,我们并非同路人,从来都不是。

  我看着她提着箱子,仪态得体地向前走去,快拐弯的时候,她回眸,“桑筱,可能我们更适合共患难。”我看着她走远,在心底轻轻地道:“不。”

  从来,都不。

  半夜三点,手机铃声大作,我睡眼惺忪地爬起来一看,不由诅咒了一声。竟然是嗅觉灵敏到第一时间得知我搬出来,时不时大咧咧来滋扰一番的关牧。改天定要记得送那位过于文静的邵小姐一本驭夫书。“桑筱,”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在你楼下,快下来!”

  我有些纳闷地盯着手机,一时恍惚。他确定自己还是地球人?

  我不理会,把手机一扔,倒头继续睡。

  不出五分钟,手机锲而不舍地再次响了起来。我蒙上被子,手机依旧响个不停。十分钟过后,忙碌了一天困得要命的我火大地爬了起来,杀气腾腾地套上衣服,门一摔就出去了。

  他要是不给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拿手机砸死他!

  一辆黑色花冠静静泊在楼下,关牧站百无聊赖地蹲在一旁玩手机。正是他一贯的务实风格,不浪费点滴时间。

  我慢吞吞走过去,咬牙切齿地道:“喂,你是刚从火星回来还没倒上时差吗?”

  他也不客套,阖上手机,站起来冲着我道:“你以为我愿意啊?”他绕到车旁,打开车门,“哪,领回去!”我伸头过去一看,倒吸一口凉气。我没眼花吧?!车子里静静躺着的那个人,竟然是酣睡的龙斐陌。我猝不及防,倒退一步,再倒退一步,强自镇定,“你……怎么……”

  他不经意般地道:“陪客户出去吃饭,散场时候碰到他,又喝了几杯,”他耸耸肩,朝车里努嘴,“就成这样了。”他啧啧了两声,“跟念大学那时比,龙老大也忒退化了点——”

  律师的必备素质之一:避重就轻。

  当我是傻子吗?我极其怀疑地看着他。

  他朝我挥挥手,“人我可交给你了,”他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就要走,“明天一早还要开庭呢!唉,我的一世英名……”

  律师的必备素质之二:推卸责任。

  我不吃他这一套,拦住他,“喂,”我用下巴点点安静躺着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的那个人,直截了当地道,“把他带回去。”

  他挑眉,作不可思议状,“换个别的女人,还求之不得呢。再说了,就算有点小别扭,他可是你老公,俞桑筱,你会不会太冷血了点?”他手脚麻利地把那个人连拖带拽了出来,直接推到我身上。

  律师的必备素质之三:见缝插针。

  我还没有冷血到直接闪人让他扑空的地步,只得被动站在那儿做人肉靠垫。

  我闻到浓浓的酒气,可是那个人,我避之唯恐不及的那个人,居然还一声不吭地靠在我身上。

  纵使喝得烂醉,他还是有着惊人的自制力。

  我还没来得及紧紧蹙眉,关牧已经跳上车,临走前,冲我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桑筱,半年前我已经不当俞氏法律顾问了!”

  我眼睁睁看着车一溜烟跑掉,叹了一口气,原来狡诈的他,什么都知道,这种煞费苦心的伎俩,未免太明显。

  这个年头,惹天惹地,就是别惹律师。

  乔楦看着我旁边斜倚的那个人,眼睛瞪得滴溜滚圆,手指一颤一颤地点点他,“龙、龙、龙……”

  我没好气地道:“龙什么龙?龙王爷这会儿还在家睡觉呢。”我费劲地把那个人往边上靠靠,“要么请后退十米,右转关上房门,要么上来搭把手。”

  乔楦立时三刻蹦跳过来,“我来我来我来。”她可是整整雄霸四年的学校运动会铁饼冠军。我很放心地打算松手,无奈喝得死醉的那个人巴着我不放,最终不得不一人扶住一边,把他挪到我房里。

  看着他像大老爷般四仰八叉躺在我床上熟睡,我揉揉因为睡眠不足而疼痛的太阳穴,再悲惨地想起七早八早要起来赶采访,一时间怒火攻心。

  我强忍着一巴掌拍死他的冲动,转眼看向乔楦,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口中啧啧有声。我推推她,“走吧。”

  她十分不甘心地道:“机会多难得!俞桑筱你个小气鬼,让我多看一眼又怎样?!”

  我气极反笑,“你留下我走,好不好?”

  她怪叫:“别啊姐姐,”突然间忸怩了起来,“俺们家八爪章鱼非宰了我不可!”她终于舍得把注意力放到我身上了,诧异地道,“哎,你拿被子枕头做什么?”

  我一边从壁橱里拿出一床闲置的被子胡乱搭到龙斐陌身上,一边费力地从他身边拽我盖过的那床,简单地:“等我会儿,一起到你……”

  话还没说完,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没回过神来,我已经连人带被子倒在睡着的那个人的身上。我呆了呆,只觉眼前又是一花,等我反应过来,已经被他的长手长脚密密覆住,死活动弹不得。我拼命推他,他一动不动。

  我朝乔楦抛去求救的眼光,她居然偏过头去,一点一点向外挪,“这个……非礼勿视哈……”她很快挪到门口,临了关门前,伸脑袋进来郑重其事地道,“我听人家说,坏人姻缘要下阿鼻地狱的!”

  我眼睁睁看着门被她密密阖上,连个苍蝇都飞不出去。

  同样狡诈的乔楦,同样地,什么都知道。

  他一动不动覆在我身上,睡得正香。我唯有苦笑。看上去身形挺拔然而清瘦的他,力气大得惊人。

  我想,他应该看到那份协议书了。

  我想,他不会在乎。

  我想,他会在一个恰当的时候来跟我商谈,或是直接遣人通知我。

  我想,以他的骄傲和心计深沉,应该不会入关牧的套。

  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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