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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存最早的证据,是四岁时二家人的合影,陈墨叉了手坐在她爸爸的腿上,圆鼓鼓的脸蛋,赤脚,一只裤管挽起,短发,有一小撮头发不依不饶地刺向天空,便是照片上裂了嘴的大笑也仿佛在和谁赌气一般,而刘鹏程直直地站在他妈妈的座位旁边,大热的天,他小衬衣的扣子严封不动一直扣到了脖子底下,很矜持高贵地弯着嘴角。

  从小就有好事的大人们开他们的玩笑,“小墨,你看刘鹏程的皮肤好白啊,睫毛好翘啊,你和他换换嘛。”明知不是好话,暴躁如雷的陈墨也只是翻了白眼走开,绝不会迁怒到刘鹏程身上,在幼儿园里她也始终罩着不会打架的刘鹏程。当然,这里也是有一番因果的:

  两家的爸爸是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家里也是楼上楼下的邻居,陈墨爸爸是领导秘书,跟着领导东奔西跑连饭都难得在家吃一顿的角色,陈墨妈妈也是个事业心强过一切的人,刚进幼儿园的那个礼拜,陈墨总是最后被领走的那一个,她很快渡过了从凄惨惨地望穿幼儿园的大门到兴致勃勃地去花坛里挖蚂蚁的过程。倒是刘鹏程的妈妈李阿姨,一次去接儿子时看着蹲在门口百无聊赖地拿小棍在泥巴里头划来划去的陈墨,忍不住走过去牵着她的手,“小墨,你妈妈让我帮她来接你呢!”陈墨眨巴了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她,看得李阿姨心头一酸。从那次起,李阿姨来幼儿园的时候,就是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回家了。陈墨妈妈有时回得太晚,到刘家来接女儿的时候,李阿姨轻手轻脚地引了她进屋,两个孩子已经在床上并头合目,睡得象一对小天使一般。

  机关分成二个院区,东院是家属区,包括电影院、小卖部、幼儿园、医务室等配套的设施,一天到晚热闹得要命。西院是办公区,大片办公楼中只有几户人家万绿丛中一点红一般住在里面,每户是一个独立的别墅小院,安静而高贵,俗称做“常委楼”。这也间接解释了为什么非年非节那个小朋友还拿得出大把的大椰子糖的缘故了。陈墨哼了一声,酸溜溜地说,“我才不要和他玩。”

  这天下班,爸爸看了陈墨龙飞凤舞的描红本和从桌子上滚到地下的毛笔,晚上狠狠地训了陈墨一顿。让陈墨把这天发生过的事,又在脑海里深深地刻划了一遍。

  第2章

  转眼间,陈墨已经是个小学生了。背心短裤只能在家里穿了,每天穿着干净的裙子衣服去上学,钥匙被妈妈用紫色的毛线串了挂在脖子上,爸爸说自己是大孩子了,不能再老睡在刘鹏程家里——当然,晚饭还是经常在刘鹏程家吃的。一年级的课程对这些孩子来说并不算难事,陈墨、刘鹏程还有林桐芝这几个人的感情却越加的好了,每天同出同入在一起写作业。这一年十月份的时候,一群小孩子照例到桔林里偷桔子吃。本来这大院的桔林素来是孩子们的乐园,说是偷实际上也从来没有人管过。但是这一年里机关不知提倡什么新作风,她们还只到手了几个桔子,便听到身后打雷价一声喊,“站住!”几个人闻言不对拔脚就跑,一直窜入了西院,才甩掉身后追他们的人。惊魂初定,陈墨神气活现地指挥了大家席地坐好开始分赃,左顾右盼中却见一个穿了雪白的衬衣的小男孩,皱了眉毛,从他家爬满茑萝花的大铁栏杆前向这边看了过来。陈墨顿时有了被人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的感觉,她哼了一声,那个本来已经有过印象的名字深深地刻入这个七岁的小姑娘的脑海里:文涛。

  当你发现身边有一个很讨厌的人的时候,那么你讨厌他的机率和你出糗时他在你面前出现的几率一般而言,都是成正比例的。对此定律,陈墨很小的时候就有了深刻的认知:比如她和刘鹏程奉命去菜地里摘丝瓜的时候,顺手从邻家菜地里拽二根黄瓜解解渴的时候啦,比如几个人一起去后山探险,陈墨脚下一滑,下意识伸手却抓住一丛仙人掌的时候啦,比如上课时陈墨和同学说小话被老师拎到教室外罚站的时候啦,好死不死的,总会有一个高傲不屑的面孔从她眼角掠过。一而再,再而三,陈墨同学的脸皮也与时俱厚,第一次看到他时心里还会“得涩”一下,到了后来,也便如对待一切的蚂蚁苍蝇一般,该干什么干什么,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老师们终于发现陈墨是一块牛筋糖,成绩没得说,毛病也没法改,叫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班主任张老师终于想出个以毒攻毒的法子,任命陈墨当了学习委员,以期她在差生中无与伦比的影响力能产生效益。陈墨面上不动声色,在家里却是连上床睡觉也恨不能抱住那边挂了二条杠袖标的衣袖入眠的。学习热情空前的高涨,成绩不敢有半分怠慢不说,平日里也扮起深沉来,回到家居然开始翻爸爸的三国演义。爸爸冷眼看了她只装作不赞成,遇上了生字,她只能蹬蹬地抱了书跑下楼向刘伯伯请教。亏了她生成的一种百折不回的拗劲,最初的适用期过去后,还未到桃园三结义,她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部小说以及书中散发出来的油墨的味道。

  等陈墨看到星殒五丈原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当然,对陈墨而言,这部三国演义看到这里已经完结。合上书的时候她才想起已经很久没有和刘鹏程说话了,拔脚跑下去敲门。李阿姨来替她开的门,她进屋后第一眼就看见,刘鹏程和林桐芝两个人正在热烈地讨论着林桐芝手里的一个小小的白色的卵状物,二个人头靠得很紧,态度也很专心,根本没有留心房间里多出来的一个人。

  陈墨顿时有了很强烈的被遗弃感,她呆呆地看了一阵子,不甘示弱地凑上前去抢过林桐芝手上的物体,却被刘鹏程啪一声打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个东西,又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桌子上一个小小的钻了十几个窟窿的针剂盒子里。在这过程中,他们两个人的眼睛并非没有看见陈墨,只是注意力全部放在那个白色的东西身上。被这一头冷水浇下,陈墨悻悻然告辞了李阿姨出门。她一个人了无意趣地往后园走过去,绕过食堂和电影院,走进了桔园里,春天的时候,桔园里素来是极冷清的,她找了个石头坐下,一点暖暖的阳光透过新发的绿叶照在她身上,小鸡被鸡妈妈们领着,叽叽喳喳地用小爪子在地里耙着小虫儿。这样寂静的角落,刚看完星殒五丈原的凄清和被人遗弃的失落感顿时涌上了心头,陈墨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几年之后,陈墨看红楼梦,看到黛玉葬花那一段,只觉得揭露了自已的什么隐私一般,浑身不自在,难怪有好事者考证林妹妹进贾府那年尚不到七岁,原来自已本质上不过也是一小资文艺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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