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果(42)_顾坚

四十二

　　我认真地告诉他们，我现在想通了，我不是不能考上大学的人，是以前不懂事儿，贪玩，不专心，缺乏毅力，硬是耽误了自己。“你们不晓得，我小时候可聪明呢，我们庄上人根本不相信我会考不上大学！”

　　“赵老师聪明，我们看得出来。”朱老板说。

　　“是的，一表人才又聪明又懂事的孩子，出来做工摆摊子可惜了。苗姐支持你复读！”苗姐说着话，亲切地夹了一块带鱼放在我碗边的碟子里。

　　“噢噢！赵老师马上也要做学生喽！也像我一样喽！”朱琴调皮地叫起来，筷子舞舞的。

　　“是的，我们一起做学生——做好学生！”我认真地说。

　　46

　　就这样，我每天清晨到菜场门口摆摊，早市过后延续到十点半，就收摊回宿舍，换骑自行车去水果店，这样可以从容等待朱琴放学回来，午饭后检查作业，辅导功课。之后赶紧回宿舍，踏货到附近的四岔路口，做些过路生意，直至下午五点。有时候收摊时恰恰有人来看东西，我照收不误。我不能耽误去水果店，那是我心目中的头等正事，非同小可。晚上辅导结束后回到宿舍，先盘点生意，然后开始备课，最后写日记，往往要到子夜才洗脚上床，很快便进入梦乡。全天节奏非常紧凑，跟行军打仗一样，可精神却出奇的饱满，心地充实，有成就感，处于一种持续的非常舒服的轻亢奋状态。

　　当初春英点给我的两大包小百货一天天见少了，我只好偷空去广陵路补了些画儿来卖。正月二十这天，宝根和春英双双回到扬州，看到我几乎把货都卖空了，又惊讶又高兴，连连夸我了不起。

　　夫妻俩一致赞同我辞工做生意。宝根要帮我去置三轮车和钢丝床，我说先买张钢丝床得了。我可以把钢丝床和货包绑到自行车上，来去方便得很。我看过人家绑的，能驮不少东西呢。

　　我问宝根：“你们新婚，不在家里多蹲蹲，这么忙来扬州干啥呀？”

　　我听说过结婚的人要在家蹲到满月才能出门的。在此期间，女方那边要派亲友团来“望朝”，了解新娘在夫家的情况；新郎要陪新娘“回门”蹲上几天；庄上亲友要摆酒席请新娘，请的人家多的时候新娘还必须赶场子，像电影跑片一样，这是为了让新娘熟悉夫家这边的关系，感受夫家这边的亲情。这不就叫“度蜜月”吗？现在人好像越来越不上规矩了。

　　宝根说：“我也想在家多蹲几天的，春英不肯，说春头上生意好，早点回来做生意吧，天天玩也没得意思，天天吃酒席都吃胖了。哈，胖子更怕胖啊！”

　　春英笑着嗔他：“你重说，究竟谁天天嘀咕要上扬州的！你重说！”

　　宝根搔搔后脑壳：“是我，是我，不是你。”

　　“宝根要求上进是好事。”我对春英笑道，又指着宝根，“你别说，你这家伙也胖了。”

　　“在家吃吃喝喝，玩玩睡睡不做事，跟猪一样，哪能不胖呢？”宝根摸摸自己的脸说。

　　“有人照顾你，当然要胖啦！”春英睃了宝根一眼，粉脸上流溢着娇媚的风情。这人一结婚，各方面都有变化，我感觉得出来。我觉得人结婚真是一件美好的事，恩恩爱爱的。

　　明宽在扬州躲养生了个儿子，过年回去缴了计生罚款。夫妻俩带着婴儿在正月十八回到扬州。他年前的小百货也卖得差不多了，我、春英和他就准备在正月二十二这天去南京夫子庙小商品批发市场进货。宝根翻了日历本儿，说这天是好日子——“宜出行”。这小子，亏他还是考过几年大学的人，居然还信这个。见我笑话他，梗着脖子道：“信则有，不信则无。皇历上说的是从远古传下来的，我信！新年头一次出门能不慎重吗，开玩笑！”瞧瞧，他还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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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货进回来了。大家一商议，要我把摊子摆在长征菜场那边。汶河路北头有座问月桥，过了桥是北门外大街，向前再走约二百米，右侧就是长征菜场。

　　长征菜场围墙外面长着十几棵槐树和楝树，来这里设摊的商贩把摊子摆在树档之间。我第一天来这儿摆摊，宝根特地跟过来帮忙，替我在钢丝床腿上绑竹竿，和我一起把各种货品往摊子上整齐地摆布陈列，有种郑重开业的意思。我心里当然很兴奋，从这天起我才算正经八百地做生意，是个地地道道的小商人了。因为全部是新货，在摆列的时候就吸引了不少路人，卖出几样东西，早早地开了张。宝根说一天当中头笔生意很重要，赚多赚少不要紧，哪怕不赚钱，争取早点开张，图个顺遂；有时候开张不顺一天都磕碰。他预言：“你今天生意肯定好！”

　　这天生意确实不错，营业额六十多块钱，算算也有二十几块钱纯利了。我做生意厚道，不好意思跟顾客“熬价”，有点赚头就出手了。看到顾客买完东西笑眯眯地离去，我心里非常满足。顾客是来送钱给你用的，顾客都是朋友，可不能瞎“宰”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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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骑着驮绑着货包、钢丝床和三根竹竿的“长征”牌载重自行车一天几趟出入麦粉厂宿舍大门，引起了管理者的注意。他们怀疑朱老板的妹夫把厂方宿舍出租给了外地小贩收钱，要我搬出去。解释是多余的。正好我也不想住在这儿了，隔壁邻居深夜归来的所有活动对我这样全天忙碌的人不可避免地会产生一些骚扰。这不能怪人家，人家是无辜的。反过来也可以说我也妨碍了人家。一个独身小伙住在隔壁，凭空让人家多了份顾忌。这下好了，我搬出去，让这间房空着，让人家可以由着性子做任何他们必须做和喜欢做的事情。

　　我要把房子租到邵庄去。那里是外地生意人聚居的地方，本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原则，我应该住在那里。那里有好几个兴化人，我要加入他们，在陌生的地方感受家乡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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