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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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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每个人都有使用期限 1. 凌晨两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渴醒了,沮丧至极。 2. 透过客厅的窗户,瞥见北方夜空上,忽闪忽闪着无数繁星。 北斗七星,我的老朋友,跟我在南方第一次见到它时一模一样,宛如爷爷的水烟壶。这个发现让我明白一种与生俱来的误会--就在成年后的某天,眼睛就定格了,时间继续走,眼睛看见的却是旧画面,即使在死亡前的一瞬间,还会以为自己是当年眼睛定格时的那个人,还是不能真正认识到自己的年龄。明明一切都是眼睁睁地到来的,却总觉得没有过程。 这是自己与自己的友好误会,像卷起来的书角,不管怎么抚平,只要一松手,它又会恢复原状。 此类误会,还有很多很多,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 3. 时间是滑过头顶的云朵,我只是它下面的一个过客。 我与时间非常有关系,时间与我绝对没关系,它是神的筹码。 4. 王家卫在《重庆森林》里说过,任何东西都是有保质期的。 我比他实在多了,我认为万事万物与其说有保质期,不如说有个使用期限。 第一次意识到使用期限时,我7岁,我的精神家园在国营五一商场二楼,那里有个楚楚动人的姐姐,她身后的鞋柜上摆着一双我梦寐以求的白色运动鞋。 终于,这一年年底,妈妈给我买回了那双运动鞋。最初的物欲被满足的幸福时刻,我舍不得穿它,我把它捧在怀里,亲了又亲,闻了又闻,摸了又摸,随后把它摆在电视机上,远远地拿望远镜盯着它发感叹。我觉得这双鞋至少可以穿一百年,我怎么也看不到这么美好的东西有一天也会变脏、变烂,直至变成垃圾桶里的垃圾。 20年后,我仍然像热爱那双鞋一样热爱着我生活中的许多物品,只是,就像再也找不到最初的那双鞋一样,再也找不到最初的粉色幻想了,再也找不到了。 不仅物品,连同人,也都有使用期限。 不要说我冷血,就连我自己,也有使用期限。 5. 此刻,在我的使用期限里,我习惯性地失眠了。 我被迫要使用睡觉以外的其他方式来打发时间,打发这漫漫长夜。 也许会采取最愚蠢的方式:像枪决了的犯人,摔在床上以睡觉的姿势假装睡觉,等待睡眠女神再次把我掳走。 6. 也许会玩玩赛车游戏。 永远丧失掉的梦想里,有赛车手这一项,故对于此类游戏,我能回归二十年前的我身上那种想得大红花的虔诚与单纯。 不幸的是,在我中意的游戏里,那个拿安慰奖的人每次都是我。 我的战车,不出五十米,一定会先撞掉大灯,然后在两百米内陆续解决掉尾翼和数块挡风玻璃。跑完三分之一的路程,通常而言,某一次飞坡之后,发动机盖和车门就没了。跑过一半时,发动机会冒烟,先冒白的后冒黑的,然后是又白又黑的,熏得我眼泪飞溅。 有几次飙得实在太猛,把车轮都飚掉了,眼睁睁地看着车轮跑到车子前面去了。 7. 也许会翻翻那本翻了百八十次的,可以一字不漏背出来的《黄金时代》: "我醒来时觉得阳光耀眼,天蓝得吓人,身上落了一层细细的尘土,好像一层爽身粉。我一生经历的无数次勃起,都不及那一次雄浑有力,大概是因为在极荒僻的地方,四野无人。" "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陈清扬说,在此之前二十多年前一个冬日,她走到院子里去。那时节她穿着棉衣,艰难地爬过院门的门槛。忽然一粒砂粒钻进了她的眼睛。这是那么的疼,冷风又是那样的割脸,眼泪不停地流。她觉得难以忍受,立刻大哭起来,企图在一张小床上哭醒,这是与生俱来的积习,根深蒂固。放声大哭从一个梦境进入另一个梦境,这是每个人都有的奢望。" 王小波私藏着一颗不仅有见地而且有性格的心脏,所以他猝死于心脏病。 我有很多严肃问题想和王小波探讨。 可惜,他早在我知道他之前就死了,那是公元1997年的事,现如今,他果真越死越久了。他会不会为死得太久而难受? 8. 也许,也许的也许是,会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小说家,然后开始讲故事。 这是我以前最喜欢干的勾当。 之所说"以前",是因为林林走后,我就洗脚上岸了。 9. 有人期盼未来,有人珍惜现在,而我,像照相馆里的过塑机一样,只对过去感兴趣。 过去也是一个世界,掀开那床晾在两棵枫树中间的床单就可以看见它,它是红上衣蓝裤子白网鞋,它是蹦蹦跳跳的马尾辫,它是洗衣粉的香味,它是嗡嗡转动的排气扇,它是缓缓升起的炊烟,它是飘到窗外的窗帘。 过去总是要比现在热闹。 我有过不少女朋友,她们一个个走到我身边,听我讲故事。当我对眼前人已经无故事可讲时,她们又一个个随故事走了,我把她的影子留在我的故事里,继续讲给下一个她听,她总是那么像她。 我以为我这像故事一样的生活会永远轮回下去,我以为我会永不犯规。 如果犯规了,我们就会一起成为过去,要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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