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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她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远在R市的纪源轩得到了消息。他为唯一的妹妹选择的专业院校感到意外。他的妻子于青皖叹息道:“女孩子选择这一行会很辛苦的。她为什么不选择当老师呢?我们可以在就业方面帮帮她。”

  纪源轩则是直觉地反感,无论许知敏选择的是从事医药行业的哪一种职位,原因不难猜,是由于墨家。

  对妹妹的选择虽抱有遗憾,但纪源轩仍然对许知敏能考上大学表示祝贺,主动资助她的学费。按照他的说法,他这是远期投资。事实也是如此,家族的人能多一个到大城市来混,对于他的事业拓展都是莫大的幸事。

  学费解决了,家里没了意见。许知敏收拾好两个行李箱,与梁雪买了开往R市的火车票。两个姑娘家天不怕地不怕,抱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的决心,提着行李上了火车。

  这个时候的年轻人,没有分别的泪水,只有对一片美好前程的向往。

  血红的残阳照亮了站台上送别的人们各式各样的脸。许知敏坐在窗边,视线在人群中寻觅着。风吹来火车鸣笛的长啸。她看到了她快两岁的弟弟,偷偷举了个“V”的手势。弟弟咯咯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亮的乳牙。

  她情不自禁地笑了。有些事,一旦放开,得益的永远是自己。她爱她的弟弟。

  第十章不,这叫知错就改

  火车轮每滚过铁轨的一个衔接处,就会有微小的颠簸,传出咔嗒的响声。许知敏感到惊奇,原来课本上说的都是真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此话切身体会了才知道。

  这是她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离开故乡,对外界充满了好奇。她两手托着下巴,时而歪歪脑袋,兴致盎然地窥探车厢内。尽管刚刚起程,车厢内部分人已耐不住寂寞,纷纷展现自己带的“珍宝”:大瓶的可乐、雪碧在行李袋里露出了红色绿色的脸;方便面泡上热水,散发出一阵阵诱人的香味;抖抖袋子,一颗颗亮泽的瓜子滚落于小方几上……大叔举起筷子挑起面条,大口大口吃着发出啧啧声;少男少女嗑着瓜子,吵吵嚷嚷,好不热闹;白白胖胖的三岁小子,坐在妈妈的膝盖上,手上抱着奶瓶嘴里咬着吸管,两只大眼珠骨碌碌地四处转动……

  许知敏瞅着这人世间的千姿百态,入了神。邻座的梁雪推推她,道:“你的手机是摩托罗拉的吧?给我看看。”

  手机是为了方便联系,二叔给她买的。牌子是摩托罗拉过了时的型号,不贵,才几百来块钱。她本不想要,怕欠人情,可老实嘴笨的父亲推拒不了,就替她收下了。唯恐弄坏人家的东西,她亲自剪了块花布缝了个袋子,兜着手机。

  梁雪看到她这个别具一格的手机布袋,失笑:“天,许知敏,你要把我笑死啊!手机就是要用的,你却把它藏成这个样子。而且,现在谁会用这么土的布袋来装手机。快快快,扔掉!”

  许知敏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哼道:“不识货的家伙。你信不信,我这个袋子到外面卖,没准儿人家开价要几十上百的。”

  “那是……我等着!”梁雪不停地哧哧笑。

  没料到,有个时髦的姑娘瞟见许知敏手里的袋子,惊喜地叫道:“哎,你这手机袋子好别致,在哪里买的?”

  正在喝水的梁雪一口水噎住,无语了。

  许知敏笑岔了气。

  那姑娘疑惑地望望她们两个,在对面的空位子上坐了下来。

  上车的时候,两人就发现对坐的两个位子空着。两人对望一眼,梁雪清清嗓子,快言快语:“我们原以为那是没人坐的。”

  “哦。”陌生姑娘有两条柳叶细眉,一双精致的大眼,就是脸上的粉黛稍微重了些。她对着梁雪二人点点头,“这两个位子是我和我哥的。你们没看见我们过来,是因为我和我哥在卧铺车厢又订了个铺位。这趟列车明晨才能抵达R市的终点站。晚上需要睡觉休息,白天想多点儿人聊天解闷,所以我们买了座位票加卧铺票——我叫莫茹燕,你们呢?”

  听到莫茹燕的这番“挥金如土乃理所当然”的论调,许知敏和梁雪一下子全没了与其攀谈的兴致。迫于礼节,梁雪低声介绍:“我叫梁雪,她叫许知敏。”

  “知敏?”莫茹燕“咦”了一声,“这名字挺特别的。”

  “谢谢。”许知敏不卑不亢地应道,眼睛望向了窗外。此时列车出了小城,穿梭在青山绿水之间,弥散的泥土气息洗去了城市人心中的尘嚣,视野即刻明亮起来。人人都喜欢这么静静地享受大自然的安宁,不过,只要人处在社会中,哪怕只是待在小小的火车厢里,都是不可能随心所欲的。

  果然,莫茹燕首先出声“批评”她:“我说梁雪,你这朋友太安静了可不好!我一看,就知道你们俩应是大一的新生。大学校园本身就是一个小社会,你们进了大学就明白了,只有学习好是不行的,更重要的是学会与人交往。”

  莫茹燕的高谈阔论,吸引了周边不少听众。一位大叔兴致勃勃地插话说:“我说小姑娘,你是名牌大学的学生吧?”

  莫茹燕谦虚地答:“大三,某某商学院的。”

  梁雪拉了拉许知敏的手:“我要去洗手间,一块儿去吗?”

  “好。”许知敏狡黠地一笑。

  两人走到车厢交接的空地,瞅了瞅四周无人,梁雪便嗷地大吼一声,举起双拳抡击空气,道:“天哪!许知敏,一想到这人是我的师姐,我就想呕!”

  “人家说的是我,又不是你,你有什么好生气的。”许知敏平静地答。

  “哎!我说许知敏,你知道人家说你坏话,你还一声不吭地任人欺负啊?”

  “我说了任她诽谤我吗?”

  梁雪眨眨眼,定定地看着好友:“你有主意了?”

  “把耳朵凑过来。”许知敏“坏坏”地勾起指头。

  耳语了一番后,梁雪捂着耳朵惊愕地看看好友,道:“你这招,狠啊!”

  “不,这叫知错就改。”许知敏唇边泛起一丝淡淡的笑。她不是批评她不爱说话吗?她是好学生,听她的话,好好地“说”给她听。

  两人回到位子上。

  莫茹燕叽里呱啦说了有一个小时,口干了,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搜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瓶口刚碰到唇,她突然发现对面的两个人古怪地瞅着她左边的袖口看。放下瓶子,她仔细查看,袖口没有任何污损。许知敏和梁雪两人的脑袋碰在了一起,间或转头瞟她的袖口。莫茹燕听不清她们两个嘀咕些啥,心里有些慌张。她是个注重装扮的姑娘,于是抓起皮包匆匆走到洗手间。她再三检查,袖口无恙,全身衣物完好。回来,她看见那两个人已是笑成一团。

  许知敏的视线扫过她左臂卷起的袖口,向梁雪露出微笑。

  莫茹燕料定,这两个不识好歹的大一新生私下说着她的坏话。压抑下怒火,她挤出一丝笑:“你们两个在聊什么好笑的事情,也说给我听听吧?”

  梁雪摇摇头:“旁边的大叔给我们说了个笑话,你问大叔吧。”

  大叔抖抖手中的报纸,一脸不解地抬起头:“你说那笑话啊,在这里。你要不要看看?”

  莫茹燕一口气堵在了胸口,脸涨得通红。眼看两名新生还在叽叽咕咕,她将皮包甩到桌子上,砰的一声巨响,惊动了四周所有人。她名牌大学生的优雅形象完全被破坏了。

  梁雪在心底吹起了口哨。许知敏挑挑眉,这人把自己吹得好像混了多少年的社会,却连社会上最基本的常识都不知道。人,坐下来少不了说别人的悄悄话;而站起来,就不要怕背后被人说多少坏话。她们两个压根儿没在这里说过莫茹燕半句坏话,不过是制造一种气氛让她误以为是。只要是真正经过社会历练的人,怎会因半点儿风吹草动就任性恼火?可见,这人并不如自己嘴巴上说的那般沉稳。

  莫茹燕羞恼地拉开皮包,拿出手机拨了号对着喊:“郭烨南,你这死猪睡够了没有?我快死了你都不知道!”接着趴在桌上,用两手盖住了脸。

  这一刻人人静默。每个人都在猜郭烨南是莫茹燕的什么人,是和莫茹燕一起上火车的哥哥吗?那为什么两人不同姓氏?远房兄妹吗?

  而不管郭烨南是什么人,聪明人就该置身事外。大伙儿转回头,各做各的事。

  梁雪和许知敏自认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场小孩子常玩的游戏而已,输家莫茹燕输不起就闹脾气。拿着一本《读者》,两人一起静默地翻看。

  将近半个小时后,郭烨南总算是慢悠悠地从车厢一头走了过来。这是个戴着银边眼镜的俊小伙子,头发蓬松松的,有点儿长,像是《冬季恋歌》里男主角的发型。暗条纹的白衬衫领子半边翘着,正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挠着头,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怎么了?”他拍拍莫茹燕的肩。

  莫茹燕跳起来,拉住他的手:“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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