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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我让方教授在床上躺下来,给他脱掉鞋袜,然后拿掉外套。我照顾醉汉的技巧娴熟得让人吃惊。自从妈妈去世后,爸爸醉酒的次数越来越多。想到这些,我咬紧嘴唇,把眼泪逼退。给方教授盖被子的时候,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卓雅,我需要你。我想抽回来,可他握得太紧,把我的手捏得生疼。就这样让他握着我的手,沉沉睡去。

  方方走进来看到这情景马上退出去了。这小子懂得还真多。我好不容易把手抽出来,在灯光下看看已被捏得毫无血色。给方教授倒了一杯水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我出来关上了卧室的门。

  洗漱完毕走进另一个房间的时候,方方叫住了我。小老师,来陪陪我好吗?这小家伙,总让我不忍拒绝。在方方的大床上坐下来。我一字一顿地说,有什么话快说,时候不早了,你明天还上学呢。方方撅着嘴,那我睡觉了。我笑了,小家伙,少来了,说吧!

  我太了解方方了,不让他说他是一晚上也睡不着的。

  小老师,我想给你讲讲我妈妈的故事。方方坐起来,把自己卷在被子里。我一愣,随口道,我不想打听别人的家事,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对别人说。小家伙的固执劲又来了,你又不是别人。

  我拿他再也没办法了,顺从地坐在那儿。从方方那里,我知道了方教授与师母的一切,这一切由一个初三的孩子告诉我,我觉得有些残酷。

  方方告诉我,是妈妈不要爸爸了。妈妈在深圳,一年回家一次,她不爱我不爱爸爸了。说这些的时候,方方没有哭,他的眼神有点暗淡,有点忧伤,像这个没有风的夜晚。

  时间,又是时间。时间背后的强大力量,让人类变得脆弱。它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一切,首先中的的是爱情。海子似乎说过,爱了,就把爱情坚持到底。感情如一块湛蓝的玻璃,从高楼坠毁之后,细碎的玻璃碴儿飞泻一地,拾都拾不起来,又有几个人能找来人世最黏稠的胶水?注定有些东西还是支离破碎的。那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祈求生活把悲痛都加给我,我已经没法快乐了。我要方方能够抖落一地的阳光。

  11、关于飞翔(1)

  时间一个猛转身,吓了我一跳。大三了。大三的日子依然不痛不痒的。张维在E-mail里说我的文字越来越不像话了。剥下语言华丽的外壳,就剩下一张白纸。我看了太多那个在酒精中沉睡的叫杜拉斯的法国女人的小说。她说词汇比语法更重要。我拿这句话糊弄过两个采访我的小记者。现在想想真够浑球的。杜拉斯也没说词汇比内容更重要啊。看来我还真得反省了。张维问我是不是学文学理论学迂了,才写出这些不再跳动的文字。我想应该不是。但我深深地知道,只有经济基础才能决定上层建筑。原来Money是那么重要。有钱可以出去晃晃,回来后把所见所闻写下来,再加一点所感。读者一拍大腿,粗鲁地说,靠,这就是经历!这些都是我从秋雨伯伯那儿悟来的。

  “十一”长假。把稿费及省下来的生活费七凑八凑,竟然有两千块。我出去晃的时候,喜欢单飞,这才叫晃嘛,这才能晃出个味道。

  我选择了张家港。那个时候我还很单纯,政治书上说张家港的精神文明在中国排第一,还创办了我国第一个县级大学什么的。我就以为这是共产主义了。从那个时候起,我发誓,长大后一定找个张家港男人嫁掉。那个人不仅可以护着我过马路,吃完饭之后一定抢在第一时间给我递餐巾纸。他很诚实,他会抱着我认真地说爱我。那个时候,我把小小的自己放在假设中。一切都是多么的美好哇!

  坐在大巴车上,我看到了原野。辽阔,一望无际。以前看惯了山,汽车在山路上爬行的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有一种优越感,凌驾在他人之上。觉得自己是穿过了大山的身体。现在这种优越感全没了。大巴车在高速公路上做匀速直线运动,我看见了远处层层叠叠的楼房。它们安静地躺着,像一幅清新的静态写生。我看到葱茏的桑田,我看到一湖一湖的菱角。车到江阴,缓缓地爬上笨重的渡轮。

  坐在靠窗的位子。没有人搭理我,我也不想搭理别人。窗外是飞驰的风景。

  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一个人出去。自己买火车票。自己决定目标。自己找旅馆。因为是一个人,我觉得很快乐。有时也会遇到小麻烦,但总能一一解决。结束完一次旅行回家,妈妈总会揉捏着我的小辫子说,我们的卓雅离开了妈妈也能生活得很好。那时候我总会仰起红扑扑的脸朝爸爸笑得一脸骄傲。我不知道妈妈当时说那些话的时候,会想些什么。我只知道,我应该让妈妈有太多的放心不下,那样她就不会走得那么早。

  杭爱曾经骂我,他说卓雅你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一直活在回忆中。你应该仔细看看你现在的生活。阿姨离开了你,这是没办法的事,你不要再拖累她好不好。其实,我已经拖累了她,若妈妈知道我和我的老师一个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爱不爱的莫名其妙的男人发生关系,她一定会很伤心的。

  我闭上眼睛,任窗外的风景飞驰。

  汽车晚七点三十分到站。张家港把它朦胧的一面展示给我。灯火阑珊。汽车游来游去。没有我想象中的华丽和喧闹。它有一种隐忍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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