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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柳儿笑得极不自然,卓雅,你就帮我一次吧,不然到时候是拿不到学位证的。

  我颓然坐下来,突然想起在一本社会批评丛书中读到的一段文字,一个出租车司机愤恨地说,十年前的大学生,我佩服,现在的大学生,什么屌玩意儿?我的心很尖锐地痛了一下,我知道,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至少别人骂我们的时候,我还知道难过。

  现在,上大学申报中文系的学生人数直线下降。他们认为自己是中国人,中文知识已经够用了。殊不知这些所谓的大学生,错字连篇,更有甚者连一份入党申请书也写不完整。曾有个大四的老乡让我帮她誊抄过一份求职信,语言干瘪不说,一封一千来字的短信中竟然有十几个错别字。那会儿我笑嘻嘻地骂了句什么屌玩意儿!坐在桌边拿钢笔敲桌沿玩,突然觉得自己很牛B。

  柳儿摇晃着我的手臂,扬着一张忧伤的脸。我他妈急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做一回枪手吗?柳儿破涕为笑,这让我弄懂了东边日出西边雨的道理。其实我的英语成绩也不是春光灿烂的,最多算是晨光熹微。柳儿已经料到我会答应这事儿。是啊,我也不是什么高觉悟的人,得帮人处且帮人罢了。她单刀直入地讲了一遍代考方案。她拿了我的身份证和学生证去教务科报名。她说让我尽管放心,这是一种绝对安全的方案。你虽然早拿到了英语等级证书,但你愿意再报考一次也没人说你神经病。也许你吃饱了撑的没事儿找事儿,也许你脑子出了毛病,但这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你愿意,别人能拿你怎么样?柳儿塞给我一张小字条。我慢吞吞地撑开,字条上写的是她的准考证号。她说我们各拿各的三证(准考证、身份证、学生证)进考场,进去后安静答题。即使监考老师有火眼金睛也发现不了什么端倪。只需在交卷时瞅老师不注意快速把答题卡上的准考证号彼此互换就可以了。柳儿像倒豆子一样哗哗啦啦讲了一遍。不得不承认,在这些方面,她的智商还是不低的。

  按计划行事。32考场。

  一进考场,我的心就开始发冷。现在的听力已不再统一用录音机播放了。考生自己准备耳麦、调频。天啊,我一紧张竟然忘了英语听力在哪个频道。柳儿在我的斜前方正襟危坐,只留给我一个瘦弱的背影。耳机里一遍遍回响网民投票评出的今年最烂的广告。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还收?菖?菖?菖。我颓然摘下耳机,狠狠朝桌子上一掷,监考老师斜着眼睛瞄了我一眼,倒也没怎么理会。也许这样的考生他见得多了,以为是考生听不出什么子丑寅卯来只好扔耳机了。柳儿连头也不敢回。妈的,那会儿我特想自己被抓。想想看,一个枪手被监考官气急败坏地轰出考场,接下来是通报是记过处分是三年内取消参加国家认证的任何形式的考试资格,那是多么悲壮的事情啊!

  我闭上眼睛,在答题卡上乱涂一气,二十道听力题目就轻而易举地搞定了。接下来是笔试部分。阅读理解密密麻麻一大片,看得我犯困,要不是考虑到考场上睡觉影响其他考生情绪,我真想扔笔睡去了。最要命的是单项选择。四个可供选择的单词我有三个不认识。好不容易熬出头了,就剩一篇作文。我充分发挥学中文的优势,忘了救护车怎么写,灵机一动,在作文纸上刷刷写下The bus from the hospital,还为自己的灵活劲儿沾沾自喜了好一阵子。

  庆幸自己在大一就参加了英语过级考试。我就是凭着高中英语的那点儿基本功磕磕碰碰过了六十分的门槛。突然觉得有些对不住柳儿,毕竟柳儿还是看得起我的。

  丁零零。交卷的铃声刺耳地响起来,震得我头皮发麻,鼓膜也跟着一张一翕的。我几乎是以光速飞快地擦掉答题卡一栏我自己的考号,慌慌张张写上牢记在心的柳儿的准考证号。交卷,收拾文具。头也不回地冲出考场。

  柳儿也出来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这让我有些失望。

  晚上柳儿请我吃肯德基,被我拒绝了。我只想好好睡一觉。安安静静地睡一觉。

  明天醒来,希望太阳是新鲜的。

  7、天籁村的音乐(1)

  我喜欢纯棉布的衣服。破旧的牛仔裤。复杂的鞋。背着草色的包,去学院路24号的书屋淘书。运气好的话,可以花五块钱买到庄周的《齐人物论》。我太喜欢庄周他们这批人的凌厉和直指人心。至今还记得那本墨绿色的32开本小册子里关于海子的评价:我不希望海子之死成为什么神话。我们需要的是多说人话。让我们记住他的诗句,以此作为对他的最好纪念:“月亮下 / 一共有两个人 / 穷人和富人”。读海子最后的诗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一遍一遍朗诵,直到泪眼婆娑。我其实想说,我也是善良的。我还会为别人祝福也希望别人能够祝福我。

  总是在旧书摊上发现一些让我满心欢笑的名字。大江健三郎、夏目濑石还有芥川龙之介。看到夏目濑石的那本《我是猫》落满了灰尘,我就开始难过。胖乎乎的老板走过来,瓮声瓮气地说,你面前的旧书,一律两块钱一本。我就把包扔在发黄的书页上,埋下头一阵猛翻,挑出一本本我喜爱的小说。每次来这家书店,我的衣服都会弄得脏兮兮的。我抱着一本本散发出朽木味道的书本的时候觉得自己很富有,好像抱在怀里的,是整个世界。这个世界,没有灯红酒绿没有物欲横流。

  书屋的旁边,新开了一家音像店,取名天籁村。我学过《古代文论》,当然知道什么叫天籁。也许我想知道天籁村的老板有什么资格叫自己经营的音乐为天籁,便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我看见柜台后面安静地坐着一个男孩子。年龄看起来跟我不相上下,而且长得很好看。他低着头在画一幅漫画。我喜欢美丽的事物。有时候看到一个赏心悦目的男孩子与看到一件灵动的花瓶有着毫无二致的惊异。阿布骂我恶毒。我一直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杭爱说我好色。好色没什么不好。至少还有一份心情去观看,人或者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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