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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星期前和蔡某人一起出去吃牛排,他先约我,因头是安慰我“引咎辞职”。吃饭时他问,想不想重新开始;他和那个女孩谈了三个月零六天网恋,没有什么结果。

  我终于告诉他,我感觉他面目不算可憎,言语实在乏味,他有些惊讶,过一会儿,红着脸继续锯牛排,闷闷地说,“那大概是因为你已经不愿意听我讲话了。”

  “可能吧。”

  这一层点穿,我们反而自在起来,话也多了。我问他,“你觉得我最大的优点是什么?”

  他想了一会儿,说,“诚实。”

  “我诚实吗?”他点点头,“比如刚才,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留。不过这样也好。”

  “那我最大的缺点呢?”

  “想的东西太多,” 他把一块西兰花送进嘴里,“老实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跟不上你的想法。对了,你为什么辞掉工作?”

  那天的会面变成论持久战,锯完牛排,我们去吃火烧冰淇淋,吃完冰淇淋,去看电影,看完电影,去喝咖啡,喝完咖啡,去吃宵夜,然后沿着街走,看着霓虹灯一盏盏黯淡,他送我去车站搭早班车回家。分手时都有些恋恋不舍,因为大家心里明确知道,对方不是那种会成为记忆里幽灵的恋人,今天再见了,以后就会忘记,所以有些恋恋不舍。站在车站的灯光里,我的泪水慢慢流下来,却不是为了依恋。

  辞掉上一份工作是因为和上司相处不好,而我的确没办法同他好好相处,因为他太喜欢摸女下属的头发。说来奇怪,他从不摸其它地方,光捡头发下手,仿佛也不能定性为“色狼”,但摸起来很是彻底,从发梢到发根,直到头皮上起鸡皮疙瘩。

  我实在受不了一个半老不老的男人没完没了要我加班,工作没完成,伸过猪手来摸摸头发“小高,最近怎么了”,工作完成了、没做好,来摸摸头发“小高好好干啊”,好不容易拼命把工作做好了,还来摸摸头发“小高干得好”。

  二姐无法理解,“就为这个?” 她摇摇头,“这么大的脾气,怎么行?”二姐觉得男上司的好色完全可以变废为宝,“你知道现在多少人找不到工作吗?” 她教育我,“在社会上,想混得好,就要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机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

  “我可不像你。”我脱口而出,随后立刻后悔,可她的脸已经沉下来,半天没讲话,一转身,把门重重关上。

  二姐从没直接说过,但我能感觉到,她一路顺风顺水,短短几年,从基层到中层,现在向高层冲刺,一定是付出了代价的,老爸说“巾帼不让须眉”,那完全是读书人的天真。比如,有些时候,她会打扮得漂漂亮亮出去,夜不归宿,第二天早上回来,洗个澡,换好衣服去上班,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不过,二姐有个好习惯,从不带男人回来,家里也没有任何刮胡刀爽肤水之类形迹可疑的东西。

  我的新工作是一家私人图书出版公司的编辑,试用三个月,五月一日假期后上班。

  本来想过经过二姐给她们公司投简历,可她那句“一个萝卜顶两个坑” 让我打了退堂鼓。二姐说话算话,自己便是那种忙碌起来可以带条毯子睡在办公室里的人;万一我顶不了坑,或者只能顶一个坑,被人说高应天的妹妹是只空心萝卜,反而会连累她,何况她现在正在一个升职的关键时刻。

  二姐也是这个意思,她告诉我,“小安,你是我妹妹,所以,如果你真想进我们公司,我肯定能把你弄进去,不过,小安,如果你不是我妹妹,我绝对不会招你。”

  士可杀不可辱,我一生气,两个月没给她整理房间,听凭它变成狗窝。

  二姐是我见过最懒的女人:在公司里端庄淑女,风度翩翩,行头纤尘不染,指挥下属井井有条,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流溢着女中豪杰的风范。可是,如果晚上没有应酬,回到家,卸了妆,洗完澡,她换上那件领口起毛的旧T恤,拿包零食,一罐可乐,往沙发上一缩,“啪” 地打开音响放起巴赫,手里端本Stephen King --请不要问我她何以能听着古典音乐看恐怖小说,因为我也不知道,从那分钟起,除非发生八级地震,否则要她挪一步都难,肚子饿了她尖着声撒娇“小安,你饿不饿啊…你饿了吧,你一定饿了---”,如果我也不愿做饭,她就打电话叫外卖,吃完了盒子扔在茶几上堆成宝塔。有一次郊游回来,都累得够呛,二姐直接从牛仔裤里钻进床上,而那条裤子就靠在床边站到天亮! 我一直觉得Calvin Klein应该拿这个段子去做广告。她的房间,如果我不去整理,就一片狼藉。一言以蔽之,我二姐懒得上了境界。她哪天结婚,有必要陪嫁一个保姆,否则那男人太命苦了。

  “唉,你们,有没有,-----我是说,有没有-----叫过床?”宋家雯摩挲着手里的兰蔻礼盒,谢过我,却冷不丁红着脸憋出这么一个问题。

  家雯的婚礼在后天,今天晚上,我和乐瑶买了香槟和烟熏三文鱼,庆祝她即将走入人生的一个新阶段。

  家雯那间本来就不大的房间里堆满了东西,墙角是准备去蜜月旅行的箱子,旁边是娘家亲戚朋友送的各种礼物,零零色色,五花八门。

  “都是些好看不实用的东西。” 她抱怨。但事实上,她并不需要任何实用的东西,因为叔叔家里已经全都准备好了,连陪嫁的首饰都是男方贴的钱,顺手还替她表弟调了个好工作,乐得家雯的舅妈一个劲夸她嫁得好。婚礼本身就要十二万,我和乐瑶听了差点昏过去,我们工作到现在的积蓄加起来不够她三分之一个婚礼。这几天,家雯在突击护理皮肤,用的是一种新加坡进口的速成型乳液,一小瓶就要两百多块,当然也是叔叔花的钱。就刚才两个小时,叔叔已经打了三次电话来,嘘寒问暖地问候即将做成熟饭的生米。

  乐瑶“扑哧” 一声把香槟喷了我一身,“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们,是怎么--叫床的?” 家雯的脸更加红了。

  到这里,我和乐瑶才想起,家雯还是处女。她以前交往男朋友,从来发乎情止乎礼,绝不越雷池一步。

  “叫床的声音,是不是真的…像书上写的那么夸张?”原来,她还真是在虚心请教一个技术性问题。

  技术性的问题,就需要技术性地、严肃地处理。我看看乐瑶,她看看我。

  “你说。”

  “你说。”

  “你比我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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