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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打工。”

  “你去打工?” 她笑得更大声,“打什么工?端盘子都要十八到二十五岁,等你长到十八岁,早就饿死了。”我说不出话来。二姐摇摇头,伸手过来捏捏我的耳朵,“放心,姐姐一定能找到你的,” 然后挤挤眼睛,“怎么样,现在回家还是再去打一会儿游戏?我们来双打,好不好?”“好!” 我很没出息地欢呼起来。

  二姐有这种本事,当她真心想哄人开心,就能把人哄得非常开心。离家出走的旅程结束时,我甚至已经能接受她用我的悲惨命运来开玩笑, “小安,说不定你是名门之后,你父母有难言之隐,为了不连累你才那样,或者呢,你是谁的私生女…”她猛地转过头来盯着我的耳朵,眼睛瞪大了,“不-会-吧?”

  “瞎说八道!”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着骂她。就在那之前不久,我和大姐二姐一起上街,在一家商场前面做过一次电脑检测,看自己五官长得像哪个港台明星。检测出来,大姐眼睛像赵雅芝,相像率百分之二十,大姐很高兴;二姐嘴长得像钟楚红,相像率百分之五十,二姐很得意;而我的相像率最高,百分之八十,可惜,是耳朵像吴君如,结果出来时,周围的人轰然大笑。

  小安最大的外貌特征是一对招风耳朵,用尺量过,超过七十度,无论从前面还是从后面都很容易被人认出来。随年龄的增长,我慢慢开始学会艺术地处理这个特征 -- 用适当的发型把它们遮盖起来,但因为角度过于险峻,时不时仍然穿过头发“偶尔露峥嵘”。

  我不信自己是什么落魄的名门之后或者明星的私生女,如果那样,我起码应该长得漂亮一点,而不是长年担任大姐和二姐的绿叶。

  那个像诺亚方舟一样把我载到高家门口的篮子里只放了三十几块钱皱巴巴的钞票,和一张从蓝白条练习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写着出生日期--1982年2月19日,字很秀气,却没有起名字,从这些线索一点看不出我的父母会是什么样的人。高老爸欣然赐名“临安” ,有“随遇而安” 的意思,坦率说,我很庆幸他没有按朝代次序叫我“高北平”。

  “对了,我出国前给舒颖介绍的那个男人怎么样?” 二姐突然想起什么,转过头来问我,“他们见过面了吧?”“见过了,不行,”我摇摇头,“老样子。”

  二姐叹了口气,一拨方向盘,车子开下高速。

  舒颖,也就是老爸口中的“小颖”,是大哥的…怎么说呢,不是女朋友,却更像女朋友的女朋友。

  大哥是在我十五岁那年出的事,在浴场游泳时突然腿抽筋,等被人发现、救到医院已经人事不省,昏迷了整整三天。

  大哥有个很漂亮的女朋友,同他金童玉女;而舒颖是大姐的同学,来过我们家几回,长得很一般,小小的个子,一张圆脸上有几粒淡淡的雀斑,话不多,总是安静地微笑,我们也不太注意她。

  大哥昏迷到第二天,舒颖姐突然抱着一个录音机出现在医院,一手拿本“笑傲江湖” 。

  “可以给他听歌吗?”她问医生,“他最喜欢的歌。”

  随后的两天里,孟庭苇的歌一直在我们耳边萦绕,每一首都像哭丧。我的眼泡哭肿了三圈,舒颖姐却异常平静地在大哥床边读“笑傲江湖”。她说那是大哥最喜欢的金庸小说,还说大哥告诉过她,边听孟庭苇的歌边看金庸是人生一大乐事,她觉得这样能把大哥唤醒。她脸上的坚定和自信镇住了我们,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舒颖姐有多么喜欢大哥。

  当令狐冲倒在岳灵珊的剑下,大哥的血压慢慢消失了,当时空气里飘着“三生三世”,舒颖姐这才撕心裂肺般地大哭起来。

  那是我经历过的、最接近电视连续剧的一幕,后果是几年内听不得孟庭苇的声音。有回和好朋友于乐瑶一起逛商店,喇叭里一句“谁的眼泪在飞,是不是流星的眼泪”,我拉起她就跑,跑出好几条街,蹲在一个垃圾桶旁边干呕起来。

  “哇------真是…浪漫啊,” 我几乎把胆汁吐出来,乐瑶却毫无同情,把一双起码六十支光、随便就能电死几个男生的大眼睛瞪成七十五支光,目光炯炯, “实在是,太-浪-漫-了! ”然后一整个下午缠着我介绍舒颖姐姐给她认识。

  “有什么好认识的?”

  “你不觉得很浪漫吗?”我看看乐瑶。

  “她到现在还爱着你大哥,是不是?”“可能吧。”

  “几年了,一直没有男朋友,还老去你们家,就是还爱着你大哥,” 乐瑶很干脆地下了结论,“加上你大哥在世的时候天晓得她暗恋了多久,始终如一,” 我们坐在公车站的长凳上啃巧克力蛋筒,她一叠连声地感叹,“简直像言情小说一样! ”

  最后,我答应介绍她认识舒颖姐姐,她望着车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叹了口气,“假如我死了,你说XXX会不会也这样念念不忘?” 当时我们高二,乐瑶正和高三的一个男生谈恋爱。

  “这要问他。”我觉得有些好笑 -- 她居然会用舒颖姐姐给自己男朋友树榜样。

  这句话断送了那个倒霉男生的初恋。隔天上学,乐瑶果真去问他,他稍稍迟疑了一下,用她的话来说“嘴上说会,眼睛里却在犹豫”,没几天,乐瑶提出分手。

  几年后,她承认,并不是特别喜欢那个男生,“刚开始一段时间是觉得他很帅,后来有一次下课,看见他挤在小卖部门口跟人家推推搡搡抢着买肉包子,一边抢还一边嚷嚷,” 她看看我,脸上有些迷茫,“就一下子觉得他不怎么样了。”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她撇撇嘴,“然后我就开始烦他。”

  “可能当初就是想找个借口跟他分手,”乐瑶叹口气,“他成绩不算太好,要我将来陪他一起考T大,我觉得犯不着。”

  结果是人家在高考志愿表上一赌气填到哈工大,奋发图强一番,也的确考上了。不过,我猜他直到踏上去黑龙江的火车都想不到自己的初恋是被两个热腾腾的肉包子轰成了炮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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