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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一


  他不再害怕,忽然觉得舞台上灯光全灭了,所有人,包括他身边的薛小能,包括台下的那些学生全都消失了,他们是在一瞬间消失的,整个礼堂都寂静下来,没有声音,除了他自己的心跳,他站在舞台上,没有观众,只有米粒儿,他的班主任,他的老师。

  童心力是在一片嘘声中下台的,他其实什么都没听见,他只是想要下去了,他想下去跟他的班主任说点儿什么,他甚至想到要安慰她。

  后面的几个节目很成功,杨硕的《家访以后》,豌豆儿和柳茵茵的《渗透》,秋歌和夏烨的《动物的悲歌》,文一敏的《起飞》。每次都是掌声和笑声不断。

  散场之后,几乎每个学生都在谈论五班,米粒儿走在人流中间,觉得自己像是著名的导演参加完著名的电影节。她向办公小院走去,并没想起童心力。

  办公室里只有胡雅玫、牛淑仪和几个年轻教师。

  米粒儿走到门口时就听见胡雅玫和牛淑仪的议论。

  “你看这五班就爱出风头,本来三个节目就完了,他们班非多出一个。”

  “明摆着让班主任带的,不务正业,心思都用这上头了,成绩能上去吗?”

  “那小品,那什么什么《家访以后》,你瞧瞧里面那老师,给糟蹋成什么了?”

  “还有那首歌儿,愣拎着俩猫上去了,这哪儿是唱歌呢?我怎么琢磨着有点儿影射咱两位校长呀,不是大猫小猫吗?”

  米粒儿啼笑皆非。

  “最可笑就是那相声了,那童心力,平时不是挺能的吗?见着老师老一副不服气的样儿,结果呢,关键时刻掉链子,站到台上成哑巴了。”

  米粒儿想起令人尴尬的一幕,拔腿就往外跑,跑出办公小院,跑到初中楼。楼里已经空空荡荡了,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米粒儿走到五班的教室门口,门开着,两个小男孩儿站在讲台上,站在一排又一排空荡荡的座位面前,他们两个,手舞足蹈地,在说相声,是侯宝林的《方言》。

  米粒儿的心,在那一刹那间,被狠狠地击中了。

  米粒儿和五班高唱《相亲相爱》

  在和初一五班的孩子们相处的过程中,在和初一五班的家长相处的过程中,米粒儿时时刻刻都能体会到一种在她这个年龄所不曾体会到的幸福。就像当初对宜林中学的校园产生的那种感情——一想到在钢筋水泥的城市丛林中,还能觅得池塘,野花,鸟鸣随处都是的工作环境,她就会暗地里得意,应该是其他任何一种工作都不可能拥有的吧;在当了班主任之后,米粒儿一天比一天更强烈地意识到,原来教师这个职业,是可以激发和被激发出全心全意的爱的。

  有时候米粒儿不觉得自己是在工作,也不觉得自己是一个班主任,她不觉得那些是她的学生,她看着他们迎着朝阳踏进学校来的样子,看见他们在明朗的教室里抬起头,充满信赖和渴望地注视着她,是齐刷刷地注视,她的心里就会立刻,在一瞬间被爱充盈。整个人轻飘飘地,像是因为要与天使对话而装上了透明的翅膀。她想起从前在小说里读到的句子,他们说,爱,不是彼此对视,而是朝着同一个方向注视。

  变化几乎可以说是天翻地覆的,对这个职业的态度的变化。她从前绝对不能设想她有一天竟然会对当老师产生兴趣,乐此不疲。但变化确确实实地发生了,以至于她把从前的生活,从前的生活方式,从前的思维方式,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不论是当模特儿,还是跟着丁波她们一起瞎混,都成了烟消云散的往事。

  她跟家长们聊天儿,跟每一个父母都可以聊上很长时间。实际上,对她来说,不是聊天儿,而是倾听。每个父母都能不知疲倦地跟她讲孩子的故事,她就那么听着,微笑着,很耐心,而且做出很能够理解的样子。他们于是就更加坚持不懈地讲下去。

  在倾听的过程中,她发现了两个问题,带有普遍性的问题:跟她聊天儿的,找她聊孩子的,十有八九都是母亲,父亲似乎总是不在场。他们都很忙,在单位加班,在外地出差,已经离异了的,还没离异已经分居了的,父子关系形同仇人的,等等;

  他们不愿意对孩子说爱。他们其实都很爱孩子,但他们就是耻于说那个字,好像那是一件非常做作,虚假,恶心的事儿。他们只是一味地付出,毫无保留毫无怨言地付出。

  甚至于,摸摸脑袋,亲亲脸,拥抱一下,都不愿意。

  当她发现他们的问题时,她就明白为什么严琳琳总爱说:你天生适合当老师。如果说当老师是一种职业的话,那么这种职业最需要的能力,就是爱的能力。

  比如,爱学生,并且把这种爱表达出来,就是一种能力。

  米粒儿就具有这种能力。

  随时随地,她都能找着一个理由,或者就是一个借口,说,我爱你。

  她说的时候特自然,渐渐地,他们习惯了这样的话。

  有一天,他们要参加一二九歌咏比赛,要找一首合唱的歌儿,找来找去大家都不满意。最后,柳茵茵跑到春风街道的音像店里,买来一张CD,米粒儿一看,就是它了。

  淡蓝色的CD封面上,赫然写着四个字——相亲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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