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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米粒儿斜靠在站台的一个扶手旁边,心不在焉地看着停在她面前的墨绿色的火车,因为牵挂着杜兜儿,思绪变得异常纷乱。她想起在离N大东南校门几步之遥的地方,有一段很小的铁轨,小时候她常和杜兜儿隔着校门看呼啸而过的火车,那时候火车在她们眼里,是无所不能的巨大的怪物。

  那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她们总是那么固执地迷恋着铁路,铁轨,还有那些偶然出现的火车车厢。火车的长长的汽笛一响,给人暖意的蒸汽一喷,她们就会感到一种不能自已的兴奋和激动。那臃肿的笨重的机械的墨绿色的车身,似乎能够盛下她们童年的所有寂寞和忧伤。她们羡慕火车,向往火车消逝的视线尽头,因为那儿,是她们所不知道的神秘的远方,是她们长大成人以后才能到达的远方。

  初二那年,她们年级一个女生在那段铁轨上自杀了。有人说是因为早恋,证据是在她死前的一个星期,她单相思的那个男生举家迁往国外;也有人说是因为家庭,她从小是家里倍受宠爱的独生女,但是在她死前几个月,她的妈妈在校医院给她生下了一个弟弟,从此全家的重心就从她的身上转移到了弟弟身上。

  米粒儿对那个女生并没什么特别深刻的印象,只是记得她从前是个活泼开朗的人,学校的联欢活动她还曾经主持过节目。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变得沉默寡言了,人也黄黄瘦瘦的,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见人也爱搭不理的,好像总是有想也想不完的心事似的。

  杜兜儿和那女生是很谈得来的朋友,她们都是那种思维很偏激很固执很爱走极端的人,而且都喜欢音乐和诗歌。

  米粒儿还记得那女生死后不久,杜兜儿曾经带着她们喜欢的一首诗,到铁轨旁边凭吊她。也记得她在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再不愿走近那铁轨,甚至不肯靠近离铁轨很近的东南校门。

  但是恶梦并没有就此结束,在她们好不容易渐渐淡忘了那个女生的时候,又一个她们身边的人在那里卧轨自杀了。

  那是她们曾经疯狂崇拜过的一个校园朦胧诗人。跟米粒儿的物理家教倪亚男住一个宿舍的N大中文系的高材生,写过好多在大学生中传诵一时的朦胧诗,像《冬天里的童话》、《雪,总是热的》、《开往家乡的列车》、《死在寂寞深处》。米粒儿和杜兜儿就是在她和倪亚男的影响下似懂非懂地迷恋上舒婷、顾城、北岛的。

  她还经常给她们介绍美国的“垮掉的一代”,至今米粒儿和杜兜儿的日记本的扉页上,还留着她给她们翻译的杰克克鲁亚克写的《小镇与城市》里的一段文字。虽然她很难说清她对她们的影响是什么,但她知道,她在她们心里都留下了美好的,不可磨灭的印迹。

  现在她又看到了铁轨,这让她对杜兜儿的出走突然感到不安,她想到了自杀,想到了死。

  米粒儿开始感到恐惧,一种黑色的令人不安的情绪慢慢地不知不觉地将她笼罩。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吴非已经打听清楚了开往广州的车次,她走过来,满怀希望地对米粒儿说,你看那边,就是那辆车。

  月台上送行的人很多,隔着玻璃窗向里面亲热地说着话,或是热情地往里面塞些水果,或是依依不舍地握住从里面伸出的手。

  吴非话音未落,汽笛声就响起来了,分外刺耳的汽笛,火车就要开了。

  不要走啊杜兜儿,米粒儿在心里喊,她和吴非奋力地穿过那些送行的人群,终于找到了写着北京至广州字样的那列火车。她们瞪大了眼睛不错眼珠地一节一节车厢地寻找,这时候才发现原来火车这么长,长得好像总也走不到尽头。要想在这么多的旅客和送行的人中找到她们的朋友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没过多一会儿,汽笛声再一次响起来,紧接着,一个个站在门口的列车员也登上了列车关上了车门。她们心急如焚,情不自禁地跑了起来,嘴里喊着“杜兜儿——”“杜西佳”“杜西佳”“杜兜儿——”。

  车厢里伸出一张张好奇的但却异常陌生的脸,没有她们的朋友,她们心中的希望开始一点点地消逝。

  终于,火车开动了,起初是缓慢地,紧接着就快了起来,轰隆隆轰隆隆,向远处疾驰而去。

  米粒儿颓然地坐在了月台冰凉的地上,一张纸悄然滑落,是从她的口袋里掉下来的。

  “这是我出来以前杜兜儿她妈给我的,她说是在杜兜儿抽屉里发现的。”

  吴非蹲在她身边,轻声细语地,抚摸着她的头。米粒儿接过纸片一看,正是她们从前抄录过的似懂非懂的文字,那个卧轨的诗人为她们翻译的,她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杜兜儿的脸再一次浮现在她的面前。

  “一个孩子,一个小孩子,躲在角落里,偷偷地瞧着,浑身包裹在帷幔之中,包裹在神秘之中,痴痴地笑着,迫切而认真,天真无邪地闪烁着爱的光芒,比鸟儿还要可爱。

  “这孩子,全然不知,可又什么都知道,上帝一般通晓一切。”米粒儿坐在冰凉而肮脏的地上,开始体会到这么长时间以来深藏在杜兜儿内心深处的痛苦。“双眼迷离而失望的鸟儿穿行在薄暮之中,正朝他渐渐飞来”。

  在重新读到这些在死亡中跳跃着生命活力的字句时,米粒儿忽然明白了杜兜儿为什么会舍弃这么多在她看来根本难以割舍的东西。又是一列火车呼啸而过,无数节车厢无数双陌生的眼睛掠过,她在火车的轰鸣声中想起了那首诗,那首杜兜儿在铁轨上凭吊年轻死者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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