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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下操以后米粒儿碰见做值日的杜兜儿,从办公室那边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手里还拿着蹲布:“我刚才去办公室抱作业,就听见齐大河跟小渔儿他姐说:‘你弟弟大概的情况就是这样,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不希望看到他走错一步十几年的努力都付之东流,我知道你上大学功课也很紧张,但对小渔儿还是不能放松要求。现在的情况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不能功亏一篑呀!你可是我当年最信任的班干部了,我相信你能配合老师帮助你弟弟的。另外还要跟你父母取得联系,必要的话可以采取非常手段,我想你懂我意思吧?’我看他姐态度也挺坚决的。这回就算是袁丁也保不了你了。”

  米粒儿昏头昏脑地回到教室,坐在位子上,觉得自己就像等待宣判无期徒刑的犯人。上课的时候她眼睛盯着黑板,却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觉得有个人影在讲台上来回不停地晃动,而那只举着教鞭挥来挥去的手更是让她心烦意乱。

  中午休息的时候,米粒儿一个人留在教室里。当所有同学都走了以后,米粒儿突然看见小渔儿的姐姐钟小池轻飘飘地走了进来坐在她身边。起初她还以为是错觉,但是她开口轻声细语地跟她说话,她还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这才明白过来。她看着她那张漂亮的脸,揣摩着她的来意,她似乎洞察一切却又不动声色。

  “米粒儿,我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你看,其实,我也挺喜欢你的,我也能理解你们……不过……可是……小渔儿最近成绩确实太不理想了,上个月摸底数学才得了80多分,齐老师也为他着急……怎么会这样?……我看……还是……”

  米粒儿听着她显得自相矛盾的表达,感到有些茫然,钟小池的目光始终亲切和蔼却又异常坚定:“刚才在办公室,我已经跟我父母通过电话了,我决定把小渔儿送到他们身边去读书,虽然环境会艰苦一些,条件也差一点儿,但能够让你们俩专心致志地学习应该是最重要的……”

  她又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眼米粒儿的反应,但是米粒儿似乎还没完全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一脸的惶恐和无助,这种表情让钟小池回忆起自己的十七八岁,不由得生出一分恻隐之心来。但一想到小渔儿的前途和未来她又狠了狠心,硬着头皮咬紧了牙关,把那个决定残忍地重复了一遍。

  “米粒儿,你相信我,等你们考上大学,还会再见面,也许到那时候,一切还能从新再来。”钟小池越说越觉得吃力,在这个女孩小鹿般毫无戒备的注视下,她觉得自己虚伪透顶。可是有什么办法呢?高考是决定人终生命运的转折点,他们全家都在小渔儿的身上寄予了厚望,她不希望他因为其他任何事情牵扯精力,她必须对弟弟的未来负责。

  “米粒儿,我们已经别无选择了。”钟小池叹了口气显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米粒儿听见她的话,突然想起过去读的中央音院作曲系女生刘索拉写的小说《你别无选择》。除此之外,她脑袋里一片空白。

  钟小池做事果然干净利落,快刀斩乱麻,容不得人有丝毫迟疑和犹豫。没用几天时间,她就给小渔儿办好了转学的所有手续,只等着她爸妈在外地找好学校办好借读手续,就可以把小渔儿送走了。

  像做梦一样,一个月飞一样过去了。米粒儿不知道怎么过的这一个月,什么都干不下去,学习,上课,吃饭,睡觉,像是行尸走肉,整个人都麻木的,谁劝也不管用。到了快走之前,已经是五月份了,她和小渔儿、吴非、杜兜儿全都是五月生日,巨蟹座,四个人在林童的阿童木里过了一个十八岁生日。米粒儿还跟杜兜儿说,为什么你们倒没被发现……

  那天杜兜儿送给小渔儿一盒德国巧克力,她就爱送人巧克力,米粒儿送给小渔儿一块真丝手绢,用很好看的小楷工工整整地抄录的关汉卿的元曲《双调沉醉东风》:“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时间月缺花飞,手执着饯行杯,眼隔着别离泪,刚道得声保重将息,痛煞煞教人舍不得,好去者前程万里。”不知道为什么,吴非居然没笑话她,要在平时她肯定说她酸。她送了小渔儿一堆复习题集,这就是她的风格。

  林童给他们唱了几首齐秦的歌儿,吴非这时候可能已经察觉到他和杜兜儿的事儿,但她什么都没问过。

  在歌声里,女孩们终于控制不住地捂了嘴哭起来,那些麦苗青黄,唱“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牧归的老牛是我同伴”的日子好像就在昨天,可是一转眼,自己的一个时代都已经结束了!在这个清凉的夏日的夜晚,小屋里灯光有些昏暗,孩子们燃烧着无尽的温暖,空气里有些不易察觉的仇恨和绝望。

  仇恨,是深深地埋在心里的,向着那些粗暴蛮横的大人,向着年级组长,还有钟小池。

  第二天上学,米粒儿在课桌里意外地发现了一张卡片,卡片上两个穿背带裤的小孩儿正相互依偎着看太阳升起,打开卡片,里面是小渔儿熟悉的字体:

  “当掌心向上的时候

  你的把握

  即使不再用力

  也真的不会离开。”

  米粒儿下意识地看了看表,七点钟,小渔儿乘坐的那列火车这时候应该正好刚刚驶出北京站,驶向南方那座不知名的小城。

  第四节体育课,米粒儿疯了一样地跑一千五百米,她那发了狂地拼命的样子把“兔子”涂玲老师吓得目瞪口呆。她几次走到跑道边上试图阻止她,但是没有用,她跑步的时候眼睛是通红的,没有人能够阻止她。跑到了终点,她几乎没有喘气就又径直跑进教学楼,跑到水龙头底下,像平日那些刚踢完球的男生那样,用冰凉的自来水把头发浇湿,然后她满脸水珠地回到了教室。

  下午上课以前,米粒儿的头像炸开了一样地疼痛,疼痛难忍,她向老师请了假一个人跑到N大校医院。

  医生给她测了体温,告诉她高烧三十九度必须住院,她给家里打了电话。然后她就躺在了校医院铺着雪白床单的病床上,一阵昏迷一阵清醒地向窗外看。院子门口那棵巨大的海棠树,树影婆挲,微风过处,一阵沙啦啦的树叶晃动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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