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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妈坐在床边的沙发上,她坐进了床对面的那张藤椅里。一抬眼,正看见床头墙上挂着的爸妈的黑白结婚照。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张父母合影,照片上的爸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戴上近视眼镜,一双清亮的眼睛透着江南男子特有的俊朗和睿智,妈依偎在他身边,两根又黑又粗的大辫子甩在脑后,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里绽放着少女特有的纯真甜美的笑。他们的胸前都挂着毛主席像章,两个人一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样子。

  每次看到这张照片,米粒儿都会想起《诗经》里那句“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爸妈是在读大学的时候认识的,他们那时候上学早,大概也就是米粒儿现在这样的年纪,听说两个人都是争强好胜的学生干部,学习上努力政治上也都很积极要求进步,他们不在一个系,但经常在一起开会。那个年代轰轰烈烈的集体生活成全了他们的爱情,从他们决定在一起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再没分开过。

  毕业的时候,各种政治风暴席卷而来,学校里的很多情侣都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自觉或被迫地分开了。但是他们没有,尽管他们对所经历过的坎坷始终讳莫如深,但是米粒儿通过来家作客的大人们的谈话的只言片语,也能想象出他们是怎样携手走过了那一段又一段的风雨历程。这为他们在N大赢得了极好的口碑,不论米粒儿到爸爸的考古系,还是到妈妈的西语系,那些大人见了她总会说,你爸爸妈妈真是一对模范夫妻呀,都是难得的好人呢!

  米粒儿正胡思乱想着,妈妈开始说话了:“米粒儿,今天我们想同你商量件事儿。”外面的一缕特别柔和的阳光正透过纱窗斜射进来,同时一阵很清新的风吹进来,掠过窗帘轻拂米粒儿的面颊。米粒儿不由自主地做了个深呼吸,她低着头沉默不语,心扑通扑通地跳。

  “学校给了我一个出国进修的机会,去西欧,去一年半。你爸已经同意了,现在我们想听听你的意见。”妈妈的表态干脆利落,虽说是商量,口气里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米粒儿呆呆地看着面前的那张大床,这儿曾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她小时候就在这张床上和父母睡在一起。那时候他们一家人住在筒子楼里,只有那么小小的一间屋子,只有那么孤零零的一两件家具。有时候她醒来,就会看见原来睡在她左面的爸正伏在她脚下的床边写东西,而她妈则披着衣服,一手拿着讲稿读,一手轻轻地拍在她身上。

  一盏拧亮的床头灯被蒙上了一层报纸,昏暗的灯光透出来照在爸妈的讲稿上,照在米粒儿撒满碎花儿的一床小棉被上。米粒儿在半睡半醒中试图辨认是深夜还是清晨,但是妈妈轻轻地读讲稿的声音像是催眠曲,让她很快地就又重新进入了梦乡。

  她盯着那张床,耳边还飘荡着那个问题:“去西欧”“一年半”,这实在是个沉重的问题,但仔细想想,又觉得空空荡荡,好像没有什么实在的意思。这样的时间和这样的距离究竟是什么概念,米粒儿不知道,她下意识地把脚抬起,两只拖鞋顺脚面滑下,掉在地上“噼”“啪”清脆的两声,她把全身蜷缩进藤椅里面,活像只晒太阳的小猫,懒懒地眯起了双眼。

  她想不明白自己究竟该支持妈妈的决定还是该反对,尽管她知道反对也没什么意义,但她还是觉得很矛盾。一方面她知道妈妈研究了二十多年的欧洲文学史,出去看看当然是顺理成章的,总要切实地了解人家的风土人情文化背景什么的,可同时她又想到,未来的这一年里是全家最关键的一年,不仅自己要参加高考,而且爸爸也要开始他承担的一项国家重点课题的研究。就是说,对她和爸爸来说,这一年都将是负担沉重的一年。但妈妈却选择了在他们都最需要她的时候离开,这让她感觉不好。

  最终米粒儿没有表态,谈话不了了之。三个人沉闷地吃过午饭她跟爸爸打了声招呼就到小渔儿家去了。出家门的时候正是大家午睡的时间,家属院里很安静,除了偶尔经过的几个附小的淘气的小男孩之外,没有什么人。

  小渔儿就住在和米粒儿家相距只有五六分钟路程的深棕色的十号楼,虽然路程很近,但中间还隔了一个小花园,花园里有假山还有一个小池塘。米粒儿经过池塘的时候,正看见两只青蛙在水面上追逐嬉戏,这让米粒儿想起小学时学的课文《小蝌蚪找妈妈》,又联想到妈妈不久之后的远行,不禁有点儿忧伤。她对着池塘呆呆地盯了一会儿,直到那两只青蛙一前一后地跃入水中,再不见一点踪影,她才怅然若失地离开。

  走到小渔儿家门口,还没敲呢,门就开了,钟小池正要出去,看见米粒儿,朝她笑了笑,露出一嘴雪白整齐的牙齿和两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来啦米粒儿!她又返回身,你在客厅等会儿,他正睡觉呢,我给你叫去,说着话翩然进屋,留下一抹淡淡的香味儿,米粒儿盯着她的背影傻愣愣地发呆,半天没动。

  钟小池是钟小渔的姐姐,也是N大附尽人皆知的大美女,长得有点儿像张曼玉,身材凹凸有致,也是那种大眼睛自来卷儿嘴唇大大的红红的很性感,好多高班的男生都知道她,那时候她每天上学放学校门口都会有春风街铁匠胡同甚至更远来的小痞子堵着,以至于他们班男生天天轮流接送她。

  不过可惜米粒儿他们没见过当年的盛况,钟小池比米粒儿他们高四届,米粒儿上初二的时候她就已经毕业了。不过听说她考上N大哲学系,仍旧有好多追求者,外校的也有,哭着喊着跟她们宿舍当友好宿舍的,在图书馆里看书上趟厕所的功夫就能接着数不清的小纸条,类似的传说层出不穷,但没见她和谁在一起,小渔儿说,他姐特爱学习,和他一样,还是N大的团委干部。

  钟小池挺喜欢米粒儿的,每次米粒儿来,她都会翻箱倒柜找出鱼片儿,果丹皮,杏话梅什么的好多好多东西,都是米粒儿爱吃的,然后一边给他们俩削苹果,一边笑着听他们聊学校的乱七八糟的事儿,那种目光别提有多温柔了,既像姐姐又像妈妈还像吴非和杜兜儿,米粒儿被她那么看着,心里暖暖的,幸福极了。

  这一次钟小池没陪他们聊天儿,她匆匆忙忙地出去,好像有什么要紧的事儿。米粒儿有点儿失望,小渔儿告诉她说,他姐跟他爸妈约好了通电话,商量什么事儿,她跑到N大团委打长途去了。

  米粒儿很小的时候,好像上幼儿园和上小学的时候见过小渔儿的爸妈,后来就很少见了,也很少听小渔儿提,好像他们总出差似的,听见打长途电话这事儿,她不禁好奇起来,问道,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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