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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粒儿上高中的时候,一股强劲的港台通俗文学风吹遍大中小学校园,它来势汹汹、势不可挡。从古龙的刀光剑影,到金庸的侠肝义胆,从琼瑶的儿女情长,到三毛的浪迹天涯,从席慕容的人生感悟,到龙应台的时政分析,其中最具杀伤力的,自然首推琼瑶的言情小说。

  从《窗外》,《烟雨朦朦》,《一帘幽梦》,《聚散两依依》,到《船》,《寒烟翠》,《雁儿在林梢》,《我是一片云》,《月朦胧 鸟朦胧》。一个个温婉可人的女人,一颗颗多情善感的心,一首首缠绵悱恻的唐诗宋词,一幅幅超尘绝俗的情爱画图,宛如尘世间构筑的一座座童话小屋。

  正处在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从四面八方慕名而来,轻叩门扉,被一张中年女人的笑脸亲切地迎入小屋,伴着落日余晖,聆听一对对痴男怨女的娓娓述说,在泪花儿纷飞中渡过一个个忧伤甜蜜的不眠之夜……

  与此同时,早恋开始像传染病似地在中学校园蔓延。大街上偶尔就能看见穿着校服卿卿我我的小情侣。先是家长和老师如临大敌,紧接着就是报纸和杂志,连篇累牍地登着反对早恋预防早恋的八股文章。捎带手地,他们还把琼瑶小说批了个体无完肤。

  米粒儿所在的N大附一直是比较开明的学校。从教师到学生大部分都是N大教职工的家属和子弟,几乎家家都有公派出国的,眼界比较开阔,作风也相对洋派。国外没有早恋的概念,大家对中学生谈恋爱也不是那么视如洪水猛兽。虽然不提倡,但也没明令禁止。有些比较早熟的孩子,出双入对地并不避讳,个别虚荣心强的女孩儿,甚至以此为荣,招摇过市。

  在米粒儿的三个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高二上了理科班才分开的吴非,从幼儿园起就在一个班,始终都没分开过、外号杜兜儿的杜西佳,还有后加入进来,跟吴非套磁、同在理科班、外号小榔头的郎咏梅,这仨人里头杜兜儿是最早接到男生情书的一个。她这时候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惹人注目了,皮肤白白的,身材苗条,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举手投足间总有电视剧里扮演林黛玉的陈晓旭的味道。四个人里最惹男生注意的就是她,甚至有传闻说,他们班好几个男生报文科班,就是为了和杜兜儿同班。

  杜兜儿她们家条件比一般同学更优越,她爸很早就从N 大借调到外交部,然后被派到国外当二秘,没用多长时间就升到一秘了。当她们还在音乐教室里用那种无比羡慕的眼神,好奇地看着音乐老师用脚踏风琴为他们伴奏时,杜兜儿早就在家用那架黑得发亮的星海牌钢琴熟练地弹莫扎特肖邦舒伯特了。对像她这样的早熟、聪慧、任性、敏感的女孩儿,那些同龄的男孩无疑显得幼稚、愚笨了许多。他们刚鼓足勇气涨红脸走到她面前,她就已经猜出他们要说什么了。

  都是小屁孩儿。她说,用那种大街上学来的土话不屑一顾地,从嘴里吐出一个非常大的泡泡糖,把粉红色的小脸儿挡住了一半。

  五月份期中考试后不久的一天,杜兜儿和米粒儿放学闲得无聊,跑到N大南区那家新开张的发廊剪头。那家发廊是N大后勤一个职工的儿子开的,他们家和郎咏梅是多年的邻居。听郎咏梅说,那个男孩比他们高几届,初中在N大附,高中上了职高,只念了一年就退学了,跑到广州学发型设计。

  那几年广州遍地都是发型屋,看珠影厂的《珍珍的发屋》就知道了。后来北京也学广州,遍地起的俗不可耐的广东名字,一条街十几家阿珍阿伟阿娇的紧挨着。那男孩从广州回来,就求他爸从亲戚朋友同事那儿凑了几万块钱,在这儿开了间发屋。

  这地方原先是N大家属宿舍的居委会兼奶站,后来才租给个人的。米粒儿他们小时候就在这儿排队打奶,买学校后勤自制的面包还有冰淇淋什么的,对这个屋子有种天然的亲切和依恋。可能好多人也是因为这种亲切感才回这儿来剪头的,米粒儿每次经过时看见生意红火的样子常常这样猜想。其实那只是她自己的想法,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她这么喜欢怀旧。

  杜兜儿就不是为了怀念奶站才来的,她说她喜欢小店的名字。虽然也叫阿什么,但却别出心裁地叫成阿童木理发店。和其他的比起来有一种特别朗朗上口的新鲜感,让人想象那主人一定是个童心未泯的半大孩子。后来也是听郎咏梅说,其实因为老板叫林童,本来从小人家就叫他阿童,灵机一动就成了铁臂阿童木了。

  那几天刚在N大的大讲堂看了《罗马假日》,米粒儿和杜兜儿都迷上奥黛丽赫本,还有她那一头弯曲俏丽的卷发,一进发廊哭着喊着非剪一赫本头。广东来的那俩大工阿强和阿伟劝了半天,说小姑娘还是一头黑黑的清汤挂面比较好看,可她们俩压根儿就听不进去;正僵持着呢,从里屋门里走出来一个穿着蓝色大T恤衫的男孩儿,黑黑瘦瘦高高的,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样子。

  他打量了她们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句,说这有什么可争的,不就是剪头吗,小女孩儿头发长得快,剪短了没多长时间又能长出来,她想剪你就给剪吧。他对着站在米粒儿身后的大工阿强说完这句话,径直走到杜兜儿身后,从阿伟手里拿过剪刀,你不适合剪短发,给你稍微修修,做一个像小鹿纯子那样的。他说完看都没看杜兜儿,就举起了剪刀,正要下手呢,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跑到一边儿打开窗台上放的那个巨大的录音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是齐秦的《狼一》,大家一起跟着哼起来。

  刚才还不依不饶的杜兜儿像被施了魔法,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瞪着大眼睛看着面前的镜子,一句话都不说,米粒儿趁阿强拿梳子的时候侧过脸看她,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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