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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倪险岸和沈七七见了一面,两人之间,久久沉默。她终于明白初见时他身上那份让自己心惊的气质了,不是黑夜。是死亡,死亡的气息。

  她以为人生会顺起来呢,谁知道这竟然这果然是个人吃人的社会,就算不遭天谴也要遭人谴。那么,还有什么话好说。

  倪险岸,原谅我,如果不是受我刺激,郑子杰还会这样走极端吗。是我害了你。对不起倪险岸,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不知道该怎样说出后悔。倪险岸。倪险岸。

  不,七七,就算没有你,也会有别的方式激发他的。别自责了好吗,命运有谁能知道。

  他们最后只有这样的对白:

  "倪险岸,我记得你还有一个心愿。我会帮你完成。"

  "七七,你知道吗,我想听一首歌。"

  是。人遇上怎么要分。这一生,太多生死热爱与恨。

  据说他走向刑场的时候,望着天空,喃喃低语,有听见的人说,他说的是,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

  这个句子,来自于他尊敬的作家苏童。

  他被执行枪决。那一刻,沈龙九在千里之外的某座城市开自己的首次演唱会。舞台上的她,风华正茂,干净的面孔在灯光映射下如宋瓷一样闪动着光泽,眉眼之间全都是莫名的眷恋。

  她不断地说谢谢,不断地深深鞠躬,收存观众的礼物,为观众抛洒礼物,认真地走到每一角落,同尽可能多的观众握手。

  当她的人生第一次感到光荣,当四周掌声如潮水一般汹涌,她仿佛看到又看到那一幕了,她缩在墙角,满身伤痕,苦茶将枪口抵着她,要挟那个整着干净小平头的黑衣男子。他们手执短枪对峙,两人身上鲜血流淌,那真是一场较量,他身中数枪,对方也是。最后,他的右手被打残,左手艰难地一击,正中苦茶要害。

  此刻她又看到他了,站在人群里,眼中泪光闪动。她确信自己看到他了,她认为他来了。他来看她,在万人中央,不言不语不动,看着她。

  他在看着她吧。

  她突然跪下来,仰面向天,眼泪成串成串滴落。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死别,会是这样的痛。

  他在看着她吗。还是那样宠爱的神情吗。他知道她的后悔吗。

  原谅我,倪险岸。

  而那一刻,沈七七正依偎在某个男人的怀里。男人刚刚睡着,她缓缓地抚摸下去。几个月前,她迷上了侦探小说,认真研读杀人细节,字斟句酌。

  她每天不厌其烦地在脑海里仔细推敲谋杀方式,如同左手执白右手执黑,自己同自己下一盘围棋一样,是矛也是盾,是凶手也是被杀者,是目击者也是侦探者,反复策划,思量,发现任何小小的漏洞都推翻再来,直到整个过程流畅到完美无缺。

  她就像一个身经百战心如磐石的赏金杀手。

  男人醒来,看到七七脸上古怪恍惚的笑容,没有问什么,将她拉到怀里,狠狠吻她。

  他们做了一场爱。之后,他裸着身子走出卧室,穿过客厅,去浴室冲澡。

  浴室里的水声嘈杂,依稀听到他在放声歌唱。接着,一声惨叫取代了他的歌声。

  七七拎起坤包,从容地离开这套精致豪华的湖边别墅。路过邮局的时候,她走进去,寄了一包检举材料,用特快专递的方式。里面涉及到一位本省著名的民营企业家,他曾频频出现在新闻里,是地方栋梁,纳税状元,牵扯到一系列黑白道的大人物。

  这位民营企业家有个儿子,在倪险岸的叙述中,把他称为小太保。几个月前的某个晚上,在嘈杂的音乐背景下,沈七七拉过他,迅雷不及掩耳地覆上他的唇,朝他笑一笑,优雅转身,向门外走去。

  他追了出去。

  他叫张广天。

  "报告李队,死者姓名张广天,男性,27岁。现场浴室没有外来人的痕迹,应该没有目击证人。其中一条控制水温的电路出现短路引致漏电,浴缸水的电压可致人死地。死者也完全是触电身亡的症状,初步断定是一个由漏电引起的意外而已。"

  "哦。"警官李国兵对这类意外也看得多了,并没有放在心上,"那收队吧。"

  倪险岸,我什么本事都没有,但是我有一双手,可以为你杀人。别人统统给我闭嘴!别说怨怨相报何时了,我只知道那是他的心愿。是,杀了他的仇人,也不能怎么样。但我就是要这么干。

  不是说好了吗等我们回西藏。

  不是说好了吗让我们在世界的一个角落重新开始,我们教孩子们读书,在阳光和风里唱歌,时间缓缓流过。

  忘记仇恨是修为,而记得,却是人性。我们从来都不崇高。

  感谢上帝恩赐人类以死亡,让我们学会爱与原谅。

  惟有死亡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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