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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现在,高考这一重大人生事件已经结束。孙杰想必会打电话给我,我父母会告诉他说我出门了。他失望地挂电话,然后会想什么呢?或许有些失落,或许根本没有。终归会有人陪他的。我酸溜溜地想如果他真的喜欢我,又怎么会甘心只是每月一封信,只在寒暑假才有空亲临接见我?他和那帮男友没少约会啊。

  不过,当我设想到孙杰又像初中毕业时那样,为了跟我联系上,约了大帮的男生在我家楼下守着,我就高兴了。那一次,他守了整整三天才见到我,要到了我的电话和通信地址。

  想到这里,我又开始莫明其妙地笑,仿佛亲眼看见他在楼下被雨水淋得湿透,看门人怀疑地上下打量他,盘问他的来历,他委屈地掏出证件,然后满心失落的和那些伙伴一起骑着老爷车回家,回到家就发烧,三天都爬不起来。

  种种假想让我陷进对他的同情之中。正当我要滴下两滴同情之泪时,突然看见汪海的身影在阴暗的走廊出现,他的脸全部没入了黑暗,他的手在朝我的方向挥动。

  我回头看看,身后并没有人,灯光已经全暗了下来,车厢里万分寂静,大概大半的人都已经百无聊赖地入睡了。我犹豫地向汪海走过去,问他你叫我?

  他点点头,勾着手示意我跟他走,走了两步,拧开列车员室的门,漫不经心地说,睡不着?没事儿就聊聊吧,消磨时间嘛。

  房间很小。狭窄。但是灯光很亮。两张面对面的小床,都是细长的,像长条板凳。小茶几上面堆积着山高的报纸和快餐面袋子,还有吃剩的食物,屋子里有股淡淡的馊味,除了腐败的食物外,还有久积的体味,还有风刮过车窗,掀起的风响的味道,很强,很浓烈,却又无味。

  汪海:这般女子,这般生活(3)

  汪海把堆在上面的衣服抱起来,扔到对面床上,笑呵呵地看着我,热情地说,坐吧。我给你倒水去。他拿着个玻璃杯犹豫地端详了半天,还用粗大的手摸了摸。他的影子投在床上,庞大怪异得像只怪兽,特别是帽子,膨胀成了巨大的鹅冠,跟着灯光摇摇摆摆。

  杯子上有明显的污迹和灰尘,似乎很久没用了。他扬扬眉毛咧嘴笑了,我先去洗洗再给你倒水。说着就推门出去了。门在他白色的身后阖上,发出嘎嗒一声闷响。他巨大的影子也消失不见了。

  我左右望望,坐到汪海替我挪出来的位置上。一件白色蓝条的茄克衫挂在床边,我伸手摸摸质地,应该是棉布的,穿上去一定很舒服。我几乎想试试这件衣服。苯白色,配淡蓝色的条纹。这种配色我喜欢。

  但门突然“咣”的被推开了,我的欲望被突兀地打断,吓了一跳,迅速地回头,看见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穿着白色的制服进来了,她看见我略微有点惊讶,但只是瞬间,她随即收敛了这种惊诧,五官迅速地恢复到原来的位置上,仿佛刚才不过是假面。

  她走到我旁边,从柜子里翻出一串钥匙,又抬眼看看我,目光冷淡得如同只是看着空气一般,然后转身出去。

  我再也没有试穿那衣服的愿望了,就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等汪海,盯着头顶晃来晃去的晦暗的灯光看。

  隔了一会儿,他进来,把水放下,坐到床头,脚撑在凳子上,把落满尘土而且皮革脱落的皮鞋蹬在一边,皮鞋啪啪两下,滚到了门边。我突然想,这铁路底下,有没有趴着鬼魂,会不会被皮鞋惊醒?

  他靠在墙壁上,衣服在背后皱成了一团,并不大,却十分明亮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看着我,问,考试怎么样?我妹妹说考得不太好,你呢?

  他的手就放在我的腿旁边。像《情人》里,汽车里,白衣服的中国男人,手放在年轻的法国女孩腿边,一寸寸的接近。但是,他的手并没有接近。只是不时抬起中指来敲敲床。他的手很大,白晰,骨节粗大,我下意识地挪了挪屁股,离他稍远了点儿,摇摇头,说,不知道。

  他妹妹从来就没有考好过,当然有预感。我不知道。至少会比孙杰强。孙杰虽然如此用功,可是成绩从不见长进,也不知道是智力问题还是思维方式问题,我搞不清楚,也没好意思问过,怕他翻脸。

  哦。他一时无话。我们的谈话陷入了沉默之中。他无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扑克牌,盘弄,目光散漫,一会儿瞅瞅我,一会儿又游移到脏乱的桌子上。半晌,才开口,你和我妹妹关系很好吗?

  嗯。挺好的。我想了想,回答他,绽开一个自以为美丽可爱的微笑。

  他盯着我的笑容,慢慢的,脸部线条柔和了,也荡漾出灿烂的笑意,哦,我妹妹脾气不好吧。他伸手拽我的辫子,嗯,头发挺好的,又滑又亮。

  我的身体有点僵直。警觉。本能的有些警觉。我想,是我的多心。这个人是朋友的哥哥。不过是把我当成小妹妹罢了。而且,我抬头看他的脸时,正好看见他温暖的微笑。那么漂亮的微笑。

  我想,这样好看的男人,有如此柔和的微笑,应该是个温良的男人吧。这种想法让我的身体放松,抬起头无聊地笑笑,嗯,她的脾气啊,还好,可能在家里不太好吧。我不知道。

  汪海的手从我的头发上滑下来,顺着肩往下游移,我的背突然僵直了,难以置信地感觉到他的手一直滑到我的背上,在胸罩带子上停住,甚至,他轻轻地隔着衣服捏住带子拉了两下,似乎在试它的弹性。然后,他轻轻地发出平静的笑声,他的面目在我的眼前浑白一片。

  我呆呆地看着那糊涂的浑白,手足无措地呆坐原处。但我仍然有感觉,我感觉到他的手从我的腋下往前移动,他的整个脸暖暖的,伏在我背上。我不知道自己是恐惧,还是恶心,还是真的不知所措。我感觉到理智的存在,可是,我的身体却如此僵直,像是丧失了所有的力气。我所能做的不过是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含混人影。

  然后,我感觉到鸡皮疙瘩一浪接着一浪在肌肤上掀起,一层层迭加,堆积得有如山高,有如水流般漫长延续,拓到了脚尖,手指尖。

  当我从列车室出来时。我没有意识到,这夜发生的事有可能改变我对于生命的大半看法。我处于一种极端麻木的亢奋状态。所有的神经都极为亢奋,它们奋力地跳跃,想表明一种态度。对刚才所发生的一切的态度。可是,正因为它们争先恐后,过分拥挤了,所以,我的理智没能从嘈杂中接受到任何信号。我懵懵懂懂,陷入茫然的悲伤之中。

  悲伤,是的,悲伤。我知道悲伤的存在,可是,却感觉不到它的力量。如果能哭,或许会清醒些。可是,我一滴眼泪也没有。

  我茫然得几乎不知道什么事情已经发生——除了身体的剧烈疼痛提醒我,刚才的确发生过什么。于是,我就在这片茫然中闭上眼睛,翻来覆去许久,这才入睡。入睡前,入睡后,我都同样不知所措,一片空白。

  第二天早上十点,我才醒来。车窗外下着暴雨,对面的男人把脚搁在茶几上,认真地读着一份小报,上面赫然用血红的大字写着“少女何故裸尸街头?”男人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细的缝,眼神执着而投入,他一边看报纸一边还不住地拿花生吃,花生壳吐了一床,他捏起个花生壳,慢慢地送到嘴里,然后突然醒悟,呸地吐了出来,又伸手拿起另一个花生壳。他的嘴巴红润得接近血腥,看着他油润的嘴唇反复蠕动,我突然有种呕吐的愿望,我努力地压制它,告诉我自己这是种病态。可是,呕吐的欲望却越来越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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