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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第二日醒来已是上午十点多。清树一大早不见踪影。他给我买了早餐。牛奶瓶下压着一张纸条。上写:今天和几个女孩在瀛洲果林烧烤。你随时可以来。你确实需要找一个女友。

  看到后面这句话,我暗自发笑。好个顾清树,不愧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处处为我谋想。但我需要的不仅仅是个女友。如果一个女友便能解决所有问题那就好办了。

  洗漱过后,吃完早餐——其实不能称为早餐,已经是十一点多了。这样一来,午餐省了。我站在阳台眺望外面的景致。空气中有碎汞般晶亮明朗的阳光。天空绽裂着鱼鳞般的纹路,几缕淡淡的游云颤抖似的漂浮。不失为一个明媚冬日。树林中传出冬鸟凄厉的鸣叫,偶尔一两只像受到惊吓似的扑腾翅膀,凌空飞出。

  我摸摸脸颊靠近嘴角处,仍摸出一缕一缕的血丝。刚才刮胡子时不慎划破。不知为什么,我现在越来越容易走神。霎时间便陷入毫无相关的思绪中,常常忘记手中正在干的事。

  清树这时打来电话,问我睡醒没有,还来不来参加烧烤游园。我思忖片刻,最终说不去了。毕竟一个人孤独惯了,不喜欢热闹。

  我返回室内,想来想去想不到干什么事情好。对大学的假日,我常常显得茫然失措。并且越是想找事情做,便越茫然。我只好看电影。依次把《关于莉莉周的一切》《碧海蓝天》看了一遍。翻来覆去看喜爱的电影不失为一种打发时间的好方法。进入大学以来,我养成了这种习惯。随着剧中人物笑而笑,悲而悲。

  每次看这两部电影,少年时代的往事便浮入脑海,一种无力透明的悲戚和孤独感随之像清澈的流水溢满全身。

  影片开始,镜头推进。蓝天下,一个穿白衬衣、听音乐的少年,一片绿油油、绵延无尽的稻田。

  而我的脑中一直有一幅这样的画面存在。

  大风掠过,稻禾如波浪一样一层一层地翻滚,呈现深浅有致的层次变化。摇曳的深深浅浅,风与风的撞击起伏,美得稍纵即逝。水稻田边的湛江湾,湛蓝平静,寂寂无语。

  金秋十月的一天,我和纪美穿越一片水稻田。金黄的稻穗持久不断地掠过我们的肌肤。稻香扑面而来。

  纪美急急地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追赶。

  她忽然在一处平坦的田垄停下,转过身面对我。她的眼眶红红的,泪水蓄了许久许久,终于流出。我轻轻揽过她,她无助地哭泣起来。她哭泣得很厉害,单薄的身体剧烈地颤抖。我更加用力地抱紧她。就是这样一个风和日丽的秋日下午,我情不自禁——应当是毫无意识地亲吻了她。她没有反抗,静静地闭上眼睛。

  那是我第一次去亲吻一个女孩。那片稻田的温柔无比深刻地印入我的脑中。

  看完电影,时针已指向下午四点。我内心十分怅然,便背上画板到户外写生。

  我来到江边,坐在防波堤上,对着一座无人灯塔描摹。灯塔的塔身粉刷成红白相间的颜色,非常醒目。塔底部有一道破烂得不成样子的木门。非常之小,大概只能容一个人出入,也需弯腰弓背。眼前的这座灯塔,使我想起家乡海边的一座白色灯塔。那座灯塔比这座大得多,日夜有人守候。建在一块平坦的岛礁上,有一条专用的海堤路道直抵门口。铁门终日关闭,唯有在日落时分换班时才开启。接班的人一进去,铁门又立即紧锁。一到夜晚,塔顶的小屋总是灯火通明,一道刺眼的巨大光束来回扫射海面。

  对我来说,那里是个神秘的场所。我仅仅进去过一次,和清树,在小学六年级。只记得那是仲夏的一个黄昏,不知为什么,铁门久久地敞开,也不见得有人出入。我和清树观望了许久,也相互鼓励了许久,冲进去,噔噔噔地顺着钢板螺旋楼梯往上爬。刚爬到塔顶,上方窗口忽然探出一个酒气冲天老人的头,“你们这些捣蛋的小鬼给我下去!”我和清树像受了惊吓的马般噔噔噔地往下跑。

  “你们就是噔噔噔地跑上又跑下?”后来每次和纪美在海堤观望这座白色灯塔,给她讲起这段经历时,她总是这样一字一字地说道。而“噔噔噔”这个词她总是说得很用力,拖沓慢缓的语气流露出对我们的担心。

  “什么都没看到,多可惜。但为什么现在一次都没开过门呢?如果还有一次这样的机会,我们一定要跑到塔顶。”她总是这样叹气说。

  时光这东西确实不可思议,一旦忆起,便跃然于目。心田仿佛吹过缕缕轻柔的风。我手中的画笔轻快起来。

  这时一声狗吠打断我的回忆。一个老人带着一条黄毛狗,划着小舟靠近灯塔。他们登上塔基后,老人径直开门进入塔内。黄毛够则绕着塔基走来走去,不时朝水面自己孤独的倒影吠两声。

  我抬头望一眼天空。太阳早已消隐不见。墨蓝色的天空漂浮着几缕淡若游丝的霞云。沿江两岸的山丘变得妩媚妖娆。对岸的山体更为高大一些,由于光色变化,呈现柔和流畅的曲线。

  我收起画板画具往回走去。穿越教学楼区时,天已黑了一半。暮色苍茫的校园寂寥又惆怅。钟楼的钟当当当地响了六下。时间六点正。我放缓步子,突然很享受这样的静寂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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