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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8

  平静过了两个月,她察觉到了身孕。以明在房间的桌子上留下了两千元钱,不知去向——其实她是知道的。自她住院以来以明有了新欢。这一次也许不是性伙伴,他大概又动了心。还要她替自己编情书送玫瑰。

  她捏着薄薄的钞票,攥得越来越狠,不知不觉颤抖起来。以明人已经不在了。她心里狠狠地揪了起来,觉得无力又饥饿,走进厨房做食物吃。打开冰箱,除了啤酒和零食之外空无一物。饭碗都还是脏的,生了一层细细的霉菌,发出异味——想来他们从来没有在家做过一顿饭,即便叫了外卖送到家,也找不到一个干净的碗盘来盛装。捡来捡去,只得捡出一个稍干净的碗盘,草草拿到水管之下冲洗,接着用。吃完了再次扔在一边。

  生活是什么,人人都要柴米油盐酱醋茶。又不是坐拥巨富的贵人,一时浪荡不过是生活的点缀,到头来还是要回到家里看着一池肮脏碗盘发呆。她其实希望能够停下来做一个好妻子。奈何没有机会。又或者她本身就不是这样的人。

  知秋关上了冰箱的门,换了衣服,揣走了钞票,到高级餐厅一个人点了一大桌菜。静静坐在那里,看上去又并不忧郁。只是那么的静,好似雕像。餐厅里的人纷纷侧目,有肥胖男人走过来要与她喝一杯:小姐可是一个人……赏脸喝一杯,或者到我们那桌来坐?

  她都没有抬头,看着满满一桌食物想要呕吐。

  从卫生间出来她不再想回到桌前。已经怀孕了。这个孩子以明大概是不会想要的……她心里焦愁,却又有那么一丝黯淡的希望——没有希望尚且可以无欲则刚。反倒是这一丝幻灭不定的希望叫人身心遭劫。

  她尚且指望看在这么多年的份上,他能够真的待她不像寻常女子。

  尚且。

  她一路这么想着就走出了门外,又什么都没有吃。服务生跑出来追账:小姐小姐,您还没有付钱。

  她迷迷糊糊摸出钞票给他,未等他找钱便又离去。最终她坐在街边的小餐馆,一个人喝一碗粥。肮脏的街道,卖菜的人骑着三轮车走过,溅起黑黑的污水。一张破茶几前,她坐着点了一支烟,泪水簌簌地就落了。以明你在何处。她伏在桌上,感觉到体内的生命。

  又是生命。又是生命。为何这么多生命要急急想来降世。

  她伏倒在膝盖上,呕吐起来。

  9

  当她把有身孕的消息告诉以明的时候,以明当即就皱了眉,沉默不言。她一下子就心凉。跌入谷底。

  以明没有表态,只是自顾自坐到沙发上去看电视,然后背对着她沉着地说,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处理它。

  但这所谓的商量的结果,康以明也并没有对这个孩子的存在提出任何意料之外的意见:还是去把他打掉吧。他淡淡说。

  我以为你会与我结婚生子。知秋面对他,神情幽暗如潮湿青苔,轻轻地说道。

  她声音这样的轻。好似幻灭于风中不会落地的血红秋叶。

  以明心里痛了一下。但也仅仅一下。他知道这个孩子不能要。未来是未来,谁都不知道。曾几何时他并不是没有想过停下来。但终究又还是太年轻,一切都如此旺盛。女人如踩在脚下的松软绿茵草地,他尽可以在这草地上奔跑驰骋……他要的是如此自私洒脱的酒肉天地,所以不会长成一棵坐怀坚定的大树。那样必有太多承担,他并不希望过如此的人生。

  另一条路的人生,他大概永远不会懂得。也不不愿意懂得。

  但是与知秋算来也是有十几年的相识,再如何也算是有缘有份。新的他想要,旧的他也不愿割舍。他抱着她说,我带你去。陪你一起去。

  知秋欲哭无泪,静静说,不必了。

  你何时决定去,我陪你。这几天注意身体。

  他忽然温和,叫她内心如草叶揉碎一般充满幽凉的汁液。

  真的不必了。

  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以明又没有回家,餐桌上照旧留了几千块钱给她做生活费——比平日多出好些,或许是打掉孩子的费用。她心里明白他是在另一处房子里和一个新欢女子私会。顿觉怒火急涌,一万个不甘心。她咬牙切齿,偷偷找他,跟踪他跑到那个房子里,站在门口静了一会儿,砰砰砰猛力敲门。以明当然是在,穿着大裤衩睡眼惺忪出来开门。女子懒洋洋睡在床上,轻轻哼了一声,扯上被子盖住身体。

  你给我回家。我还有你的孩子。

  她极力压制爆发,咬牙切齿地说道。

  以明神情慌张,不停地挤眼色给她,低声哄道:这个女人我追了好久马上就要到手了,就跟她玩一把,我们老夫老妻的,回去和你结婚便是……别闹了,你先拿点钱回去,快走,我怕你生气起来又惹祸生事……

  他渐渐就压下门来,想要关上。

  顿觉这场景万般熟悉……这莫非成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噢,远不到三十年,此一时非彼一时,过去她就是如此躺在以明的床上见他把一个又一个女人打发出去。而今终于还是轮到了自己。终于。她抚着腹部,感到内里的负荷痛楚而沉重。这所谓新生命不过是他高潮时的一茶匙排泄物,她却奉作圣洁希望。

  以明又草草哄她了几句什么,她早已无法听清。男子频频慌张回头望,转脸又一边哀求一边不耐烦地说:快回去吧,别闹了,我们老夫老妻的,别坏了我的好事……过几天再说……

  他转身从桌上拿了钱包抽出几张钞票,贴身挤出门来塞在她的裙兜里。

  知秋扬手狠狠地掴了他两个耳光,下手再狠,这控诉也还是乏力而俗套。以明闭眼,沉默一瞬,咬了咬牙关,说,“够了”,便关上了门。

  知秋立在门口,扶着墙壁,另一只手放在小腹上——是的这里还有一个生命。但是为何,太多生命原来都是错误。

  以明,我们分分合合,耍了那么多花枪,算计,抱怨,索求。能给你的我都给你了。而今心如死灰,我想也到了尽头。

  她还是忍不住泪落如雨。

  慢慢离开。

  两日之后她便做了流产。疼痛一再提醒她活着的真相。其实这是寻常人情。遇人遇事都是自己的事先抉择,懵懂也好明智也好,结局来临该担当就担当。

  她大约再次略懂了一些。

  等到康以明与那个女子的淫靡寻欢告一段落,才想起回到家来,却发现她早就消失。家里的衣物已经带走,但房间没有收拾,茶几上还留着盒饭和剩下的咖啡,筷子上布满了咬痕,有一根已经折断了。以明略搜寻了一下,知秋没有留下任何字条音讯。她无意中在沙发的靠垫背后还留下了一件衣服。以明捡起来,渐渐握紧,上面还有她的气息。以明皱眉。忽然觉得这一次知秋真的走了。

  等到他幡然醒悟回头去学校找知秋,眼前女子只是冷冷地说,你走吧,孩子没有了。我不想与你再走下去了。

  以明不言,只是执拗地将眼神灌进她的瞳仁,看得那么那么深,目光就这么逼迫,又如死亡的盛大和安静。

  她说,你不过就是想知道我还爱不爱你。这又什么用。对你来说都一样。我只懂得我必须要走。跟着你我后生都会不幸福。这样不公平。我就快要赔上一条命了以明。你放过我。

  万千人都在试图挤进你的生命里,头破血流,唯独我在极力退却,我想大概你会因此多记认我一些。这就够了。

  这一切究竟是哪个季节的事情。那一天是灼烈阳光还是缓缓的细雪……相隔无法记认,总是百转千回相欠太多所以再无挽救的可能。爱情与世上任何一件事情没有区别,好比吃饭有食欲,择食,咀嚼,消化,排泄,这样的平凡过程,每一件事情都是一样。原来世间万事都像一段爱情。但可悲的是,爱情其实不过是一段事情。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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